这个屋里除了这四个武装的“游击队员”,还住着两个种植烟草的老农,看得出他们是屋子和外面农田的户主,而那几个“游击队员”明显是占他们屋子居住的。有一天,其中的一个老农独自在屋子里,他极为小心地观察门外发现没有人注意他时,对查普曼说这几个自称游击队员的人其实是一些坏人。他们霸占了他的屋子,还让村民交钱给他们用来打日本人。可是事实上这些钱都被他们占去了。查普曼开始明白,这些人一定是土匪,陈平早就告戒过他们。
查普曼和蔡黑林决定逃跑。他们已观察到在黎明之前这段时间,这几个放哨的都睡得很沉。但是他们不想失去所有的装备,尤其是武器。如果没有武器,那么查普曼想要找到帕特·农尔的计划就不可能实现了。查普曼十分不愿放弃他寻找农尔的计划,决定派蔡黑林独自回去向戴维斯报告,请他想办法找陈平通过游击队的网络解救他。
在接下来的夜里,查普曼偷偷把一半的食物、药品、烟草和钱分给了蔡黑林。黎明的时候,蔡黑林背着他的挎包快速地溜进了丛林,而查普曼正在和两个看守说话,企图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可是其中一个还是看到蔡黑林跑了。他发出了警报,屋里的四个人全部跑去追赶。查普曼知道这种追赶毫无意义,蔡黑林一跑入丛林,就会像是一条鱼游回了大海一般无影无踪。果然,这几个人追了一阵空手回来了。不过狐狸脸对于蔡黑林逃跑好像不是很在意,因为他觉得蔡黑林是个不值钱的人,还会白白吃掉他们的饭。不过,他们加紧了对查普曼的看守。
查普曼还耐心地等在这里,指望蔡黑林能早点找到陈平,让陈平出面让这些人放他走并还给他枪支和所带的用品,这样他就可以继续向前寻找农尔。又过了几天,同屋的烟草老农乘那几个人没注意他,告诉他狐狸脸在山下的一个咖啡店和一个跟游击队有联系的人在讨论,叫他写信给游击队的总部,说如果游击队愿意付一千块钱的话他可以把英国人交给他们。对查普曼来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几天后,种烟草的人又告诉他在一个店里看到狐狸脸和另一个华人秘密会见,这个人是远近有名为日本人工作的特务。从这天之后,查普曼接连两天早晨都看到日本双引擎飞机在他所在的村落低空盘旋。
查普曼终于彻底明白了最近的境遇。这些荒野的土匪假装成游击队,正企图把他卖给游击队或者日本人,只看谁出的价格更高一些。这个时候他总算死了心,决定放弃继续去寻找农尔的计划。他得尽快地逃跑,回到戴维斯、陈平的营地去。
五月十日,这天是查普曼36岁的生日,他离开营地已有十四天了。经过这些日子的休息,他的身体已恢复到很好的状态,他有把握在逃跑之后,只消一个星期他就能够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之下自己回到米罗山的营地。这个晚上,他偷偷摸摸地把自己的东西都收进了他的帆布大背包里面。这天本来不是狐狸脸当值的,可奇怪地他也来了,可能是他嗅出一点不正常的味道来了。查普曼事先已观察到看守每天深夜时会喝咖啡提神,然后还会换班以保持不会想睡觉。但是每天黎明之前他们会抗不住瞌睡,趴在桌子上睡得非常深沉。
在丛林的日子里,查普曼等人总是会随身秘密地携带着致命毒药,以防备被日本人俘虏了受酷刑之苦。最初备下的毒药查普曼早就弄丢了,不过戴维斯从印度过来后,给了他一些吗啡片可以用作同样的用途。吗啡是一种镇静剂,量大了就足以致人死命。查普曼开始考虑用它来对付看守他的人。他倒是不想毒死他们,只是想让他们睡得尽量深沉一点。可是他却不明白该用多少剂量。他知道自杀的剂量是八片,所以他决定给每个看守四片剂量。这个晚上查普曼坐下来和他们喝咖啡,表面上他和他们还维持着友好的关系。他将事先研磨成粉末的吗啡片剂偷偷混入白糖放入看守的杯中,看着他们喝完了杯中的咖啡之后,变得精神亢奋。查普曼知道药性已见效,便离开了桌子回到了自己睡觉的阁台上。两个看守非常兴奋地大声谈笑了一阵子,突然就静下来没了声音。他们是睡是醒查普曼不知道也不想管它了。
为了顺利逃脱查普曼事先已做下手脚,他已经把木板屋里他睡觉的阁台一角的墙板松开了,这样他就可以直接从这里溜走而不需从看守身边走过。到了深夜,查普曼起身了,悄悄移开了已松动的木板,把帆布背包从墙洞里推出来,接着自己也侧身钻出来。这是个苍白的星光之夜,明亮的月光高悬在银色的森林之上,还能看到一层层雾气沉积在河床的上方。查普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于月亮的光芒和它所能照亮的事物这样敏感,那银色的月光和墨色的丛林的影子形成了美妙的反差。当他开始选择了正确的路径在潮润的甜薯田野上行走,感觉到自己好像是一架夜行的飞机被无数盏探照灯光柱追踪着。当他接近了丛林,他把手电筒拿出来,使用绿色滤光镜打出绿光,这样的光线已足够他辨认道路。他打着赤脚,生怕穿了鞋子会留下鞋印让追赶者有迹可寻。
查普曼在逃脱之后遇到的第一个困难是Korbu河水涨得很高,他趟着齐腰深的河水准备过河,可是水越来越深,好在背上沉重的帆布包增加了他的重量才没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他过不了河,只得回到上次给他带路的沙盖头人家附近,却发现原来的村庄现在都没有人了。接下来他走了一整天都只见村庄不见人烟,到傍晚时终于看见了一个繁荣的村落,有果园菜地房舍。他接近村庄时听见了有狗叫声,当他走进那个房子时发现里面的人都已逃走了。查普曼明白这里的沙盖人最怕外面的陌生人,怕日本人的军队跟在后面。查普曼十分失望,因为只要一个沙盖人给他指点一下,他就能过河了。整个下午他都在丛林里打转寻找沙盖人,有一下子他都闻到了沙盖人点的火烟味了,可还是无法找到沙盖人点火煮食的地方,沙盖人在丛林里就是精灵一样飘忽不定。
第二天在黎明之前,查普曼早早起身,点火煮了米饭加上咖喱对虾,吃了饭之后就借着晨光开始走路。还不到五点半的时候,他到了Larek河分叉的地方,他沿着右边的那条分叉向前,水边的植物长得特别茂盛。他极其困难地登到山顶,却发现眼前根本没有路可走。他在绝望之下,只得往回走,根据地图,在山下的乌罗朱毛一带是沙盖人密集居住的地方。查普曼希望在那里会有人带他前往近打河,这样他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营地了。
中午时分他吃了早饭时留下的冷米饭加上咖喱虾,然后开始下山。下山也极不容易,几乎全在荆棘丛中爬行而下。突然,他看见了树丛中有被马来开山刀砍出的一条小径,查普曼以为这一定是沙盖人的秘密小径,于是他就顺着溪流边这条小径,一直向山下走去。随着流水声音的加大,溪流也加宽了,两边是花岗石的峭壁,上面开满了殷红的杜鹃花。水气浓重。现在他贴着岩壁走,不时还得攀着藤蔓在树的枝干上爬行。然而当他对着光线比较明亮的峭壁口子走到头时,看见下面原来是一个巨大的瀑布。他这个时候是在水里涉水而行,激流的推力推着他向前。他要是再向前几步就会被瀑布冲入深渊。好在他拼命地抓住了岩石旁边的藤蔓,才使得自己没被激流带进瀑布中。这个时候查普曼后悔不已,决定不再沿着水边的路线了。他费尽所有的力气重新爬回到山上。这一次他的运气好了一点,看到了几个沙盖人赤脚的脚印。他顺着这些脚印往山上走了一个小时,终于看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草屋子,里面还有不久之前有人吃菠萝留下的皮,还有一只黑猫居留在这里。
查普曼这天已走了十个小时的路,天色已近黄昏,又开始下雨了,他已累得快要散架了似的,每走一步都要付出巨大努力。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在泥泞的小道上有一行军用皮靴的脚印。他的第一反应这是日军的脚印,但他转念一想日军的据点离这里还有好几十英里,除非他们来围剿游击队,否则是不会到这么边远的丛林深处的。查普曼知道这一带没有游击队的营地,陈平也这样说过。所以查普曼得出的结论是沙盖人可能穿了英军士兵遗弃的军用皮靴走路,或者是游击队的巡逻队穿着缴获的日军皮靴从这里走过。查普曼吃了上次的亏,这次小心了许多。他决定在搞清情况之前不生火做饭不搭棚宿营。
走不了多少路,在黄昏五点半时,他走到了河床拐弯的地方,看见有两个沙盖人光着身体在水里洗澡。查普曼觉得幸运之极,终于找到了沙盖人!
他利用河岸做掩护十分小心地慢慢靠近沙盖人,因为沙盖人十分胆小,一受惊马上像风一样跑得不见踪影。所以查普曼要尽量接近他们,让他们看得见他是英国人而不是日本人。当他接近到只有二十公尺时,他从河岸抬起身来,用马来语十分友好而安静地喊话:“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不是日本人,我是英国军官,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在他的声音传播出去之后,那两个赤身的沙盖人看着他没有反应,似乎听不懂他的话。而在附近的河岸上,查普曼看到还有几个人带着一种黄布的帽子,中间还有一颗星星。这是日本军队的帽子!这些人的样子可不是沙盖人,而像华人。查普曼立即想到他遇见了游击队了。因为游击队员很多人都带着缴获来的日军帽子而且还常常使用沙盖人做向导。
但突然之间一个念头如闪电而来,查普曼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些人是真的日本人,日本人的巡逻队!日本人也反应过来了,大声叫喊着从河床上追了过来,端起冲锋枪瞄准着查普曼。查普曼起先想利用河岸做掩护逃跑,可这里全是开阔地带,无处藏身。日本人越追越近,查普曼只得举手投降了。他没有别的选择,他没有武器抵抗,而且走了十二个小时的山路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他如果再跑几步,日本人就可能一梭子把他打死了。他马上被一群日本士兵包围,日本人在向远处的同伙喊话。查普曼虽然害怕之极,却也忍不住觉得好笑,因为他想起了游击队营地里经常上演的宣传剧。每当游击队员扮演的日军上台时,总是会用这样一句话叫喊他们的同伙“Killy—kollack;Killy—kollack。”他现在终于近距离看见真的一群日军士兵了,他们真的就像戏里演的那样叫喊:Killy—kollack;Killy—kollack。
日本人簇拥着查普曼,推搡着他后背走上河岸前往他们的营地,好几个人用枪顶着他后背,有一个特别逞能的还冲过来对他后背打了一枪托。查普曼被打倒在地,他想要站起来,可是那沉重的背包压得他起不了身,所以他扭动身体想要摆脱背包的背带。日本人以为他是想掏武器,立即围上来,有的按住他的头,有的按住他的腿和腰。还有个日本兵发现他手上的劳雷士手表趁乱摘了去。这个时候来了一个会讲英语的军官开始了询问查普曼的身份,为何到这里?从何而来?准备去哪里?其他的士兵开始检查他的背包,寻找他的武器。那军官在搜查之后,把查普曼带到了他自己的帐篷里面。
这个时候查普曼发现,这里除了一百多个日本兵外,还有两百多个印度锡克族旁遮普士兵。这么多的人居然来到丛林深处让查普曼深为吃惊。那军官在确信查普曼没有武器也没有同伴之后,开始了和他的交谈。这个日本军官很年轻,很有礼貌,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的英语非常流利。他的第一句话就是:“Youare Engli shgentleman,you must not speaklie。”(你是一个英国绅士,你可别撒谎。)在回答日本人的问题之前,查普曼提出要喝一点水。他要利用喝水的时间快速考虑一下对策。
他快速地进入思考。在他的背包里有一个手枪壳可是没有任何武器;一张画满记号的地图;一封戴维斯的亲笔信介绍查普曼给帕特·农尔;一张查普曼战前在新加坡的身份卡;一个日记本,十分详细记录了一路的经历,比如被土匪拘禁、沙盖人一路帮助的事情,还有一部分内容是人类学、植物学、昆虫学的观察。值得庆幸的是一些很机密的事情他是用爱斯基摩文书写的,很多地名用的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破译的密码。但是写那些沙盖人和土匪的名字和地名他全是用清楚的英语写的。查普曼没有保护土匪的念头,但是那些给了他帮助的沙盖人将面临危险一事让他不安。
查普曼喝着水,喝了三杯还不停。日本人在一边已失去了耐心,他们已开始处理他背包里东西。里面的咖喱虾和咖喱粉给了印度士兵,那一本关键的日记本则和地图放在了一起,那张身份卡则被他们仔细察看。这个时候日本小军官终于明白了查普曼是个英国军官而且开始研究他的军服。查普曼穿着橡胶底的军用帆布鞋,卡其布的长裤和衬衫,肩部挂肩章军衔的皮革扣带已被他自己剪掉了。日本军官最终确信他是一个少校的时候,双脚一并,喀嚓一个敬礼!因为这个日本人只是个少尉。
查普曼开始讲述在喝三杯水之间编造的故事。他说自己在英军败退后在彭亨州和游击队生活了很多年。游击队营地里都是共产党员,对于英国人来说,他们比日本人还危险。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后,他和另一位英国军官戴维斯逃离了游击队营地,来到了米罗山附近和沙盖人生活在一起。后来他听说一个老朋友帕特·农尔还生活在霹雳州北部的丛林里,所以他带了戴维斯的一封信出发到这里寻找农尔,可是这一带的沙盖人告诉他农尔早就不在这里了。他只好往回走,可是遇上一群华人土匪,而且被他们缴了武器才放他走。现在他正要寻找道路准备回到戴维斯的居住地去,可迷了路,结果遇上了在河边洗澡的日本军队。
日本军官很认真地聆听着,不时会记下几句笔记,还和边上那个军官嘀咕几句,然后开始了问话。
“你知道那一大群坐潜艇过来的扎营在金马伦高地附近的英国军人吗?”
“不知道。我听人家说过,也想去找他们。可是听说他们已经转移到了彭亨州那边了。”查普曼回答。他明白日本人询问的就是戴维斯带领的136部队人马。
“谁告诉你的?”
“一些华人,就是缴我武器的华人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