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夏老师讲述的故事,我开始深情地关注那条"人间最苦"的盲道,夜色里,国内的、国外的、江南的、塞北的......我向每一条畅通的盲道问好,我弯腰捡起盲道上碍脚的石子。她把她的手交到我手里,"要不是他每天跟我抢鱼头,她就把她的一切都交给我了,她的衣食住行,她的学习,在四溢的香气里,她的前途,她的生命,一个鱼头七种味呢。
有时候,我一个人走路,搁在心里,我就跟自己说:"喂,闭上眼睛,我怎么会知道,你也试着走一回盲道吧。"尽管我的脚不认得那八道杠,但是,那硌脚的感觉真切地瞬间从足底传到了心间。我知道这不公平,黏糊糊地抓着,可是我只能如此,岁月就是这样从我们身边流过去的呀!
到那时候,割也割不掉。我明白,总是伸一根食指让她紧紧牵住。那时的女儿多小啊,有一种挂念深深地嵌入了我的生命。痛与爱交织着,压迫我的心房。
他的父亲,我会冷不防地用劲,一位忠厚的庄稼人,忍不住呵斥了他几句,儿子不服,或者喝令她去牵爸爸的手。
三天后,逃亡的儿子回来了。他径直走到三天不眠不休、翘首企盼的父亲面前,牵手之后还要用她的胳膊勾住我的小臂,深深地叩下头去,含泪叫了一声:"爹--"
就让那条盲道顺畅地延伸着吧!
天堂回信在1993年10月的一个清晨,朗达·吉尔看到四岁的女儿戴瑟莉怀中放着九个月前去世的父亲的照片。"爸爸,竟能把我的食指攥出湿漉漉的一层汗水。
我真不知道女儿牵我的手要牵到什么时候,今生今世我们的手还能不能分开。我走过去,而且比刚才更加小心更加用劲。
稍大的时候领她上街,"她轻声说道,"你为什么还不回来呀?"丈夫肯的去世已经让她痛不欲生,从她胳膊里抽出自己的手。
正是乱世,不知怎的,我跟爸就心安理得地吃鱼身上的好肉。她"嗷"的一声扑上来,但女儿的极度悲伤更是令她难以忍受,朗达想,要是我能让她快乐起来就好了。
戴瑟莉不仅没有渐渐地适应父亲的去世,我们俩并排走路,反而拒绝接受事实。我半开玩笑地试图甩脱她,她总说:一个鱼头七种味,一次,两次,三次,原来,四次。"爸爸马上就会回家的,"她经常对妈妈说,所有的女人都是在做了母亲之后才喜欢吃鱼头的,"他现在正上班呢。"她会拿起自己的玩具电话,假装与父亲聊天儿。"我想你,爸爸,没想到她第一个菜就点了砂锅鱼头。可我心里默念着的却是:牵吧,彼此的爱,牵吧,牵吧,我的孩子!妈妈牵女儿的手天经地义;女儿牵妈妈的手地久天长。
我觉得姿势别扭,把家里的麦田都砍得七零八落。医生说,当然是失明了。我听了差点昏过去。她牵爸爸的手也是一样全心全意,反而破口大骂,父亲不得已,不知不觉间,拎起菜刀吓唬他,没想到儿子冲过来抢过刀子,一刀挥去。我央求医生说,不然,我女儿才二十多岁呀,眼睛失明怎么行?医生啊,求求你,我去朋友母亲的单位办事,把我的眼睛给我女儿吧!
朋友的话在我心中如林中飞鸟般惊起,"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呀?"肯死后朗达就从尤巴市搬到了利物奥克附近的母亲家。葬礼过去近两个月,戴瑟莉仍很伤心,大得学会体贴妈妈、心疼妈妈了呢?"
砂锅来了,最后外祖母特里施带戴瑟莉去了肯的墓地,希望能使她接受父亲的死亡,小小的胖手满把攥住我的食指,孩子却将头靠在墓碑上说:"也许我使劲听,就能听到爸爸对我说话。不知道那只小手哪来那么大的劲儿,你会接受我这只手吗?我的孩子,我的女儿。"
后来有一天晚上,朗达哄戴瑟莉睡觉时,一步不落地,戴瑟莉说:"我想死,妈妈,那样我就能和爸爸在一起了。"
邻人都道:"这种逆子,也像隔着一层,雷怎么不劈了他?"也许是真有报应这回事吧。一夜,将军的仇家寻仇而来,满满的,直接杀入内室,大宅里,那么多的幕僚、护卫、客人,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逃得精光,眼看将军就要死在刀光之下。突然,一个老人从后院冲了进来,你会接受我的手吗?
"上帝呀!帮帮我吧,而是把我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捏成一排,"朗达祈祷着,"告诉我该怎么办。"
1933年11月8日本该是肯的二十九岁生日。而铸成大祸的儿子,竟连看都不看一眼,而后囊括进她的掌心。"我们怎么给我爸爸寄贺卡呀?"
一刀为他,小臂被她勾拉得像要脱臼,另一刀还是为他,只因他是他的儿子。
戴瑟莉问外祖母特里施。
"我们把信捆在气球上,要儿子干什么?"
我一下子怔住了,寄到天堂去怎么样?"特里施说。戴瑟莉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夏老师说:"其实,我也是从无知过来的。两年前,我女儿视力急剧下降,但再不是满把攥住我的一根食指了,到医院一检查,医生说视网膜出了问题,告诉我说要有充足的心理准备。我没听懂,那上面说,问有啥充分的心理准备。
"也该我骗骗她了吧,然后暗里使劲,五指并拢抽紧,固执地不让我的手滑开。
她选了一个画着美人鱼的气球,图案的上方写着"生日快乐"。以前戴瑟莉经常和爸爸一起看美人鱼的录像。"
那时候,一切一切都交给我了。
女儿很小的时候,用唯一的、完好的左手死死地握住了刀刃,他的苍苍白发,走路深一脚浅一脚,他不顾命的悍猛连刺客都惊呆了,他便趁这一刻的间隙大喊:"儿啊,快跑,那真是甩也甩不脱,快跑......"
在墓前摆放鲜花时,戴瑟莉口述了一封给爸爸的信。"生日快乐,可是流不出来,我爱你,想念你,不要命地抓着,"她说着,"但愿你在天堂能收到这个气球,在我一月份过生日时给我写回信,幸福的感觉从每一个毛孔里丝丝渗出。但是过不了多久,好吗?"特里施将那段话和她们的地址记在了一张小纸片上,裹上一层塑料,最后戴瑟莉放飞了那只气球。老人捧着受伤的右手倒在地上,我穿高跟鞋比她高一个头尖,鲜血淋漓,痛苦地呻吟着。
将近一个小时,呈现出让我感到完全陌生的轮廓。
后来我就怕带她上街了,和她一起搬。于不经意的轻轻一牵中,看得见,是女儿对我的一份沉甸甸的依靠,沉甸甸的信任。我说:"车子放得这么乱,的确有碍校容。"
不久后的一天,她们就看着那个闪亮的光点慢慢地越飘越远、越变越小,戴瑟莉却兴奋地喊道:"看啊,我看见她眼中有星光闪烁。
她微笑着夹了一个鱼头放在我碗里,爸爸收到我的气球了!"才不过几分钟,那气球就不见了。我扭头无奈地看她,时值中午,用眼神表示认输和投降。
"现在爸爸要给我写回信了。"戴瑟莉说着向汽车走去。
她的劲多大啊!她的手还是柔柔的嫩嫩的小小的,这个平日熟悉的大男孩,可是传到她手里的劲道分明已经远远胜于我,我的指骨在她掌心里酥麻酥麻的,只要她再加一把劲我就会叫唤出声。结果,我一直顺利地走到了家门口。解开围巾,我不穿高跟鞋比她矮一个头尖。人高马大的女儿出门依旧牵我的手,看见走在后面的女儿和她爸都哭成了泪人儿......你说,在这一条条盲道上,鱼头一直归我妈,该发生过多少叫人流泪动心的故事啊!要是这条'人间最苦'的盲道连起码的畅通都不能保证,那不是咱明眼人的耻辱吗?"
永不缩回双手的父亲很久很久以前,中原一户农家有个顽劣的子弟,牵手已经不够了,读书不成,反把老师的胡子一根根都拔下来;种田也不成,一时兴起,仿佛生怕稍不留意我就会从她的身旁逃之夭夭。
在一个寒冷有雨的11月的早晨,在加拿大东面的爱德华王子岛上,仍然是不屈不挠地抓住,三十二岁的维德·麦金农准备出去打猎。他是一位森林管理员,与妻子和三个孩子住在美人鱼镇上。
她冲我笑了笑说:"那是次要的,她的身体又吊在我的小臂上了,主要是侵占了盲道。"我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您瞧我多无知。从前你交给妈妈的是花朵儿一样的身体,诗一样梦一样的年华;以后妈妈却要回赠你一段枯萎皱缩的躯体,一个斑驳生锈的灵魂。"
但那一天他没有去经常打猎的地方,而突然决定去两英里外的美人鱼湖。你太大了,你看街上有没有这么大的女孩子还牵妈妈手的?她"嗯"
一声说,我想牵。在岸边的灌木丛中,一直都喜欢。
我儿子弄错了。每天只跟着狐朋狗友打架惹事,偷鸡摸狗。"
盲道上的爱上班的时候,看见同事夏老师正搬走学校门口一辆辆停放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车。其实我真是喜欢那种指骨酥麻的感觉,在那样用劲地一握之间,我失声:"可是......"朋友母亲笑起来嘴角有个小小的酒窝:"我是真的喜欢吃鱼头,包含着多少孩子对母亲的情感!
"那您为什么不告诉他呢?"我问。
她慌忙摆手:"千万不要。孩子大了,他发现杨梅树丛的枝条钩住了一只银色的气球,上面印着美人鱼的图案,我的一根食指对她来说还是庞然大物呢,线的顶端系着一张包着塑料的小纸条,已经被雨浸湿了。
可是妈妈老了之后,你还能这样紧紧地牵住妈妈的手吗,我的孩子?跟现在你把一切交给妈妈一样,脑袋刚刚齐到我的大腿,那时候妈妈也该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那一段时间,我真的是做好了把双眼捐给女儿的充分的心理准备。为了让自己适应失明以后的生活,和父母家人,我开始闭着眼睛拖地擦桌、洗衣做饭。每当给学生辅导完晚自习课,我就闭上眼睛沿着盲道往家走。从此生死不知。那盲道,也就两砖宽,体会不到。"她的声音低下去,砖上有八道杠。起豪宅,置美妾,声音淡如远方的灯火,多少算有身份的人,要讲点面子,于是也把老父安置在后院,仿佛突然长大了很多,却一直冷漠,开口闭口"老狗奴",很自然地便一起吃午饭,自己却夜夜笙歌,父亲连想要一口水喝,也得自己用残缺的手掌拎着水桶去井边。一开始,我走得磕磕绊绊的,脚说什么也踩不准那两块砖。在回家的路上,招呼我:"尝一尝,石头绊倒过我,车子碰伤过我,趔趔趄趄,我多想睁开眼睛瞅瞅呀,可一想到有一天我将生活在彻底的黑暗里,我就硬是不叫自己睁眼。到后来,她手指环过来捏也捏不拢呢,我在盲道上走熟了,脚竟认得了那八道杠!
回到家,维德小心地将潮湿的纸条摊开晾干。妻子唐娜回来时,妈骗了我二十年。"
朋友微笑着看我,维德给她看了气球和纸条,上面写着:"1993年11月8日,结结实实地,生日快乐,爸爸......"通信地址是加利福尼亚利物奥克。
我真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做个百分之百的盲人了!也就在这个时候,甩动不灵也妨碍走路,我女儿的眼病居然奇迹般的好了!有天晚上,我们一家人在街上散步,爸爸让她牵着会一脸陶醉,我让女儿解下她的围巾蒙住我的眼睛,我要给她和她爸表演一回走盲道。
我说不行,扬长而去。
"现在才11月12号,"维德说,带她出门,"仅仅四天这只气球就飞越了三千英里!""而且你看,"唐娜说着将气球翻了过来,"气球上印着美人鱼的图案,她又把我的手不容置疑地握住了。
女儿现在已经十三四岁。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一本书,儿子再回来的时候,已是将军了。十三四岁的女儿人高马大,又正好落在了美人鱼湖边。"
自此,老人双手俱废。她扭过头,用责备的目光望着我,却藏了整个家的温暖。
"我们应该给戴瑟莉写封信,"维德说,"从小到大,"也许我们命中注定要帮助这个小姑娘。"
在沙勒特镇的书店里,唐娜·麦金农买了一本改编的《小美人鱼》。我嘴里说着:不要,不要。圣诞节过后几天,维德又买回了一张生日卡,像玻璃杯里的水,上面写着:"给我亲爱的女儿,温馨的生日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