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尹夫人叫子女快些收拾逃生,小姐曰:“母亲既愿死节,女儿愿随进京同死全孝,夫人曰:“古云‘女生外向’,女儿何必同死?”小姐曰:“若是女儿婚亲已定,就是外人,不可同死,今女儿姻亲未定,又是一家至亲,正当同死尽孝,母亲不必多言。且女儿生死,无足重轻,只有贤弟即宜逃走要紧。”少华泣曰:“姊姊乃是女流,尚欲同死,弟乃男子,岂不及姊姊?情愿与母亲一同解京死孝。”夫人怒曰:“尔父一身,惟尔这点骨血,尔若同死,岂不绝了皇甫家满门香烟?明是我失教示,畜生何不识忠孝道理了我宁可撞阶而死,免得外人说我不能训子。”说罢,即欲下庭阶撞死。小姐急抱住泣曰:“母亲不须心急,兄弟自当醒悟。”公子向前跪下,泣曰:“非是孩儿不孝忤逆,我若逃生,怎能忍母亲受刑严小姐扶起少华曰:“贤弟,你错了主意,此乃刘捷斩草除根之计,你若进京,便一同处斩,此乃自速其死,你若逃走,我等必禁天率,侯候捉你到日,一同斩首。且爹爹必是被禁,日后番军定然加倍猖撅,朝廷紧急之际,必定挂榜招贤,那时你即改名换姓投军,平定番寇,谓之尽忠!救父回朝,救母出牢,谓之尽孝,忠孝两全方为奇男子。若是同死,父母不能脱身,宗嗣绝了香烟,真是不孝,徒惹英雄耻笑。”夫人叹曰:“畜生枉为男子,不及你姊女流见识,真豚犬耳!“公子曰:“母亲既如此吩咐,孩儿项命。”夫人喜曰:“如此方为大孝。”小姐曰:“母亲须仔细一想,兄弟一走,那刘捷必奏请画图重挂赏格,天下会捉;若非至亲,必贪利把贤弟解官请赏,反送兄弟性命。”夫人曰:“说的有理,本拟投奔孟士元处,必定隐藏,无如住他家,被刘奎璧知道,累及孟姻家门。除了此处,别无至契可投的。”小姐曰,“若非我等有生死不易之心,兄弟断不可往投。”夫人想了一会,忽点头曰:“还有一处可投,定无更。”小姐问曰:“未知何人何处?”夫人曰:“尔祖母有一嫡侄唤范右,字仁庸,居住湖广武昌省城内,乃尔爹爹姨表兄弟,你们的表叔。十年前,因父母双亡,无力经营,进京投奔我家,住了年余。尔父见他写算皆精,诸事勤谨,遂代他娶了妻室,发一千两银子,备他出外经营。三年之间得了七百余两利息回家,即将原本银一千两还尔父。尔父念及亲谊,把原银助他为本,遂搬回籍。不上十年间,得了数万家资。此人深知思义,闻得已成富户,生下五个儿子。我想孩儿可投伊家,范表叔家必念旧情,断无漏泄之理。”小姐曰,“此处极好,但贤弟从未出门,不知机关见识,须要差一心腹家人跟随方妥。”夫人曰:“老仆吕忠,乃是祖父的书童,作事谨慎,老成练达,可着他跟随孩儿,又认得范右。”随即唤吕忠前来。吕忠到了,拜见问曰:“夫人有何使令严夫人遂把尹上卿寄信事说明“元帅被擒,奉旨捉家眷。欲使尔随公子逃走,图后来救父,尔虽年老,尚犹壮健,食水在我家多年,犹如至亲之辈,勿嫌辛苦。若尔的家眷,我自打发别处安身,断无有失。未知尔意下如何?“吕忠闻言泣曰:“老爷受国厚恩,那肯归降番邦?此乃刘捷冒奏。老奴受老爷三世厚恩,犹如骨肉,赴汤蹈火,亦不畏惧。但夫人、小姐亦当逃走,若捉迸京,定无好处。”夫人曰:“我乃命妇,情愿死节,小姐亦随我死孝,只有公子必当逃生,以存香烟。尔若起身,我自发放众奴婢逃走,尔的妻子,我另发银两与他养活,令他住在南庄边,尔只管放心起行。”吕忠泣曰:“夫人、小姐尚不借命,小人妻子生死何足轻重?但不知公子往何处方妥?”夫人曰:“别处断不可往,只好投奔表叔范右家申,尔道若何严吕忠曰:“范相公受我家大恩,必定收留。夫人主意极是,公子可就此起身。”小姐曰:“有理。”夫人命小姐速去收拾包袱,好使兄弟起身,叉令吕忠:“尔当收拾些行李。”吕忠领命,对妻子蒋氏并二子吕福、吕德密说备细。妻子流泪叮泞,“路上小心,家中不必忧虑。”吕忠收拾小包袱出来,小姐取过白银并四小袋来,对公子并吕忠曰:“此二小袋是珠宝,值银不止数千金,另黄金二袋,值银甚巨,尔们各取丁袋带在身上。另多取碎银十两,路上费用,若乏之时,再卖珠宝应用就是。”遂与公子各藏身边。
饱餐后,小姐催促兄弟起身。二人换了素衣,打扮行商模样,到点灯后,乘月色星光,小姐对兄弟并吕忠曰:“此时好得起身,路上须要仔细。”吕忠妻子赤来送别,难分难舍。皇甫少华上前拜别母亲姊姊曰:“孩儿此别,未知今生可能相会否?真是令人心肠断绝。”言讫,两泪交流。小姐慰曰:“贤弟不到案,我等收禁天牢,贤弟一路上放心,不必过虑。”夫人嘱曰:“尔若到表叔家中,务须勤习武芝、待时救父,切不可放荡,自误终身。”母姊并吕忠妻子送到后园门,依依不舍,免不得各有许多叮嘱。少华只得拭泪,同吕忠起身,向前进发。吕忠母子亦各退出。小姐对夫人曰:“我们今已家散人逃,尚有许多人家借银债字,并有田业契券等物,倘被钦差搜了出来,必交府县追比,反累众欠户主人家。不若请各家借银的前来,当面把契券交还,借字亦一并还他,免累他人受苦。异日我们若得无事,他们若得发迹,或可以讨些银两,亦未可定。”夫人喜曰:“女儿论得此事,阴德不浅。”母女是夜寝不安寐。
及早起来,即令家人分请各债户来。至下午,所有各债人俱到,夫人不说犯罪事情,只称俱是邻里之间;愿将各契券借字交还列位;各存良心,日后量力来还多少。众欠银人俱各感激拜别。小姐又对夫人曰:“我家产业俱是先人建置,并非父亲私置,今当如何处置?”夫人曰:“我今性命难保,田产屋宇,任从官府变卖充公罢。”小姐曰:“若经府县变卖,日后我们若得出头,无处去讨,数万产业岂不可借?女儿有一计,未知母亲意见如何?”夫人曰:“女儿何计,只管说来。”小姐曰:“趁今差官未到,先唤玄女庵住持僧恭修前来明议,将各产业倒填从前布施与为香资。我们若无出头,永为僧业,倘有出头,只讨原业,租税任从其收用,僧人定必乐从。地方官即是知风,见己舍入魔内,谁肯作恶与神圣结冤?无人说破,钦差怎能知道?异日若得出头,还有可讨。”夫人曰:“女儿高见极妙,为娘万不及尔。今当速唤恭修前来说明,好使其收租。”遂着家人往请恭修。不须奥,恭修已到,拜见夫人。只留三家人随侍,其余俱命退出。夫人细说家门被祸,欲将产业舍为香资,日后皇甫家若得无事,只讨原业等情。恭修闻言,喜从天降。夫人即令家人把田产房屋录一总单,立一布施契券,倒填上年舍为香资。恭修回唤徒子、徒孙同立一收管字,皇甫家无事,情愿纳还原业,将字交夫人收执为凭。夫人亦将各家契券付交恭修掌管,立叫家将同借人往各佃户,对各佃户说明收租等情。小姐再收拾金银,作路费进京。
次日,夫人、小姐叫齐众家人女婢仆妇曰:“尔等速速收拾细软物件,各投生路。”众奴婢含泪拜别。只有小姐两个爱婢,名唤锦攀、瑶琴,年过十二三岁,垂泪曰:“小姐,我等情愿伏侍小姐、夫人,生死同在一处。”夫人曰:“尔等仗义同去亦好。”当下众家人女婢忙忙收拾,如抢火一般,纷纷逃走。夫人见了伤感曰:“好好一个人家,弄得鸡飞狗走,真是可怜广不上半月,众家人走得盘空,只存得吕忠妻子。小姐取三百两银子,付他出逃躲避,侯安静后,到南庄边小屋居住,谅无人知道我家产业。各自去讫,家申只存母女并二婢而已,日日候拿。
又过八九天,这一日巳牌时候,差官先到,已知会了上司。差官会了总兵官并道台府县,带军齐到,把府第团团围住,各官下马齐进。上了大堂,公人大叫:“请公子出来接诏。”停了一会,方见夫人带小婢出来,对众官曰:“小儿于数日前,已往山东探访拙夫,不在家了。”即令二婢速排香案。不一刻香案已备,夫人向前伏地。开读沼书毕,即喝令校尉军把夫人上了刑具,随即入内,拿了小姐,亦上刑具。前后寻过,并无人影,钦差问夫人曰:“此必是知风逃遁,因甚只有四个女流?“尹氏不悦曰:“我们若是知风,何故在此受擒?况拙夫怎肯降番,此乃奸臣冒奏陷害,妄母女情愿受死,何必多言广钦差同总兵商议,立差二名千总,各带一军马捉拿皇甫少华,二千总立即起身;又令画工图画皇甫少华形状,榜文行移各处,严拿皇甫少华。一面将府申器物收没入官,然后封锁门户,把夫人母女解入城来,寄禁县牢,着锦笺、瑶琴伏侍。地方官送差官入馆驿安歇。
过了两天,二名千总回禀,分大小路追了四百里,不见皇甫少华踪迹,方才回来。差官方把尹氏母女禁入囚车,押解起程,一路地方官拨兵押送。
且说皇甫少华同吕忠一路叔侄相称,只一日行到乡村去处,日方过午,又遇天阴下雪,朔风刮面,行到黄昏,并无客店。皇甫少华既出,只得向前进发,瑞雪扑面而来,寒侵入骨。皇甫少华一时有感,口占一绝句,书曰,
迫递行舟去路遥,断肠今日复明朝,
江凌旧宅无人拓,雪到春回始有消。
吟罢,吕忠曰:“饥饿犹可,寒冷难挡,可伶小的手足麻木,寸步难行。前面却有灯光,必是乡村,可向前借棺,来早起行。”少华曰:“我岂不知汝苦楚,就在前面借宿。”遂赶到前面,入村见七八十人家,却都是门户紧闭,只有一座大庄院张灯结彩,门前有一对大灯笼,一边写着兵部会试,一边写的熊府。原来这家姓熊,名浩,字友鹤,祖传豪富,家资二十余万,开一典铺。熊浩父母亡过,生得身高八尺余,面如满月,眼若寒星,二十岁申过武举人,会试两次不第,时年二十一岁。
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