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和儿眼看着秦明月的身影被黑暗吞没,连忙急步追出去,但这么一缓已失去秦明月的身影。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远远瞧见大德朝这边走来,立刻跳起来大力挥手唤:“爹,快来!”
“怎么了,想拉我一起背书?”大德面带促狭地问,这和儿经常连他这个爹都作弄,他学了几次乖,现在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不是,我刚才不想背书,跟虎头他们说了些不该说的,娘生气了,把书烧了跑出去了!”
“什么,烧书?”书是很贵重的物事,一点都不便宜,大德知道娘子省吃俭用就是为了多买几本书给和儿,现在怎么竟然烧书了?见和儿哭得凄惨,知道绝不是开玩笑,忙问:“往哪边去了?”
“我没看见,不知道。”和儿说罢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那你好好待在家里,我去找。”说罢又不放心,回头严肃地叮嘱。“外面黑,你千万不要莽撞,知道不?”
“我知道了,我绝对不出去。”经一事长一智,和儿哪敢再离家出走啊?
大德沿着村里的大路走,却没能瞧见秦明月的踪迹。此时银月已冉冉升起,村子外都是树林野地,沙沙的树叶声经常响起,似有什么野兽在林子里穿梭来回。
“娘子,娘子……”大德一遍又一遍地唤,回答他的只有偶尔响起的风声。寻了半个时辰寻不到人,他稍稍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果他是娘子,他会跑去哪儿呢?
要是他没回来,屋子除了和儿就只有两个仆妇,娘子肯定不会放心的,因此她就算生气,应该也不会走远。
想明白了,大德便折回去,一直站在门口四处张望的和儿见他回来,兴奋地朝他身后看去,没看见人便掩不住的失望。“还没找到吗……”
“没事,我再去找。”大德说完,开始以屋子为圆心向外搜索,果然这么有目标的一找,没多久就找到抱膝坐在草地上的秦明月。
“娘子……”大德轻唤着走过去,秦明月没答话,仍是抬头看着天空上稀稀落落的星星。
秦明月的脸在月色下更形苍白,大德安静地在她旁边坐着。夜风吹过,连他这壮硕的汉子都不禁一颤。娘子身体这么虚弱,哪能受得了这样的寒?但见她没有回去的意思,大德便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秦明月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传来幽幽的叹息:
“我真的不是个好娘亲……”
“娘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娘亲。”大德斩钉截铁地回道。
“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刚才想了想,自己真不是一个好娘亲。”秦明月轻轻摇头,目光落入遥远的星空中。“像别人家的孩子摔倒了,当娘的肯定扑过去扶起他,再温言软语地问他疼不疼,好声好气地哄着。我呢?我却要和儿自己站起来,还会骂他自己不小心,摔倒是自找的。”
“娘子……”
“像刚才,和儿不想背书,别家的娘大概就算了,我却把书都烧了,还不管不顾地走了,丢下他一个在家里。”
“你没走远,不是吗?”大德完全不觉得娘子有错,“而且你让他背书,也是希望他好。别家的娘放任孩子随便玩,教出来的孩子都没和儿聪明懂事。”
“你总是向着我的。”秦明月终于转过头去看大德,给了他一抹微笑,“大概我就是杀了人,你也会说‘那人该死,娘子杀得好’。”
“难道不是么?”大德摸了摸他的大头,“娘子你这么聪明,做的事肯定都是对的。”
秦明月笑笑,不语,视线又回到星空之中。大德见她神色郁郁,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挣扎了下开口道:
“娘子,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娘亲……若我娘有你一半好,我做梦都会笑醒。”
“怎么了?”秦明月现在最是听不得大德受委屈,目光又转回来。“你娘不是给你带了好些土产么?”
“是啊,我从小到大,都饿不着冷不着,爹娘就是疼弟弟,对我也不会打骂。旁人都说我这么个孤儿能认上这样的爹娘,已经是天大的福气。我小时候不懂,也觉得爹娘很宠我,直到我跟弟弟一起偷偷去捉鱼时,我一个没站稳,拉着弟弟摔河里去……”
“怎么,你娘骂你害了弟弟?”
“我倒宁愿她骂我。”大德一向开朗的笑脸,此刻也难免添上淡淡的苦涩,“我跟弟弟满身是伤的回家,娘一看到就抓起弟弟一顿好打,骂他不爱惜自己,不知道娘会心疼。我以为她打完弟弟,接下来就是我了,而且是我拉弟弟出门去玩的,只怕会打得更厉害。那时我的脚都抖了,心里做好躺床上一个月养伤的准备,可娘放下了弟弟回头过来时,什么都没说,只招来仆人领我回房。”
“原来你是皮痒了,没捱揍就混身不自在。”秦明月觉得哀伤的表情不适合大德,故意开玩笑道。
“也许是吧。”大德挠挠头,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我跟弟弟是不同的。娘子你不是说过‘爱之深责之切’么?我那时没听过这句话,但心里也隐隐知道娘不骂我的原因。”
秦明月只知道他不招爹娘疼,以为是他不懂承欢膝下,却没想到他还有个这么悲惨的过去。想到那个没爹娘疼的小小大德,胸口泛起一阵怜惜,秦明月的手不自觉就想握着他的,给他点温暖。可她忘了自己在这夜风中吹了很久,一碰着他的手才发现自己冰得不成样子,连忙想缩回去,可大德的手却敏捷地一翻一收,把她的手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用自己的体温暖和着她。
“你是想说,我对和儿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嗯。”大德点点头,“他现在可能会埋怨,但长大后就会明白了。”
“长大后啊……”秦明月敏感地重覆着这几个字,她能看到和儿长大后的模样么?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还能活多久。
若被胡世昌找到,轻则她被带回宰相府软禁,重则她跟和儿也要身首异处。想到此处,秦明月的眼光落在身旁的大德身上,若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寡妇,而是胡世昌的妻,和儿甚至是个钦犯,他会如何?
是愤怒她的歉骗,还是愿意不计前嫌原谅她?无论是哪个,他们最后也只有分离一途。
想到此,秦明月的眼眶微微发热,把头轻轻靠着大德的臂,喃喃低语:
“如果我们能这样坐一辈子,那该多好……”
大德没有察觉秦明月的心思,摸摸头答:
“那可不好,你会冷着,和儿也会等得心焦的。”
秦明月闻言,没为大德的不解风情生气,反而笑了。
这就是她的大德啊,老实的,笨笨的,却永远记挂着她跟和儿。
曾经有夫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