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堂蹙眉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少爷哪也不能去,先去拜祖,然后住进老太太房里,家里上下人等不准随便进来,一切礼数客套都免了。”
“太太说,请老爷给她点面子。”丫头抬头看阿四,似乎希望阿四能以少爷身份劝劝老爷。
阿四完全不知如何回应,连忙把头转开,显得很不自然。
李玉堂不耐烦了,“你去告诉太太,近来家里事多,请她顾全大局,给我点面子。”
“是。”丫头觉得少爷有些奇怪,盯着他看。
“还傻站着干什么!”李玉堂察觉。
“太太还问老爷,今晚在哪儿歇?”
李玉堂更不耐烦,显然很不喜欢这位太太,“赐书楼,让她叫人把那收拾出来。”
好容易进了祖宗厅,李家列祖列宗,一排画像,几排灵位,空荡的房间里,只有李玉堂和阿四两人,气氛端肃,阿四也不自觉地挺起腰来,尽量让自己站得直些,他偷眼去看李玉堂,却发现昏暗的灯光下,李玉堂显得有些老态憔悴,他大步上前跪下磕头,头埋在地上半天不起,阿四也只好跪在旁边,跟着磕头,小声念叨,“各位虽然不是我的祖宗,就当是我的祖宗,拜托各位包涵,包涵……”
李玉堂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玉堂对不起各位列祖列宗呀!玉堂……” 伏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无声地哭泣,极其压抑、凄惨。
阿四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扶李玉堂,“李老……老……您……”
李玉堂哭得痛彻心肺,几乎晕厥,阿四连忙扶起他,给他倒水喂水,李玉堂有些恍惚,捏着阿四的手,凄然道:“重光!我的重光呀!我的儿子……”
“老爷……”阿四不知该如何回答。
听到这一声老爷,李玉堂似乎忽然清醒,抬起泪眼看着他,神情复杂。
望着这位老人,阿四忽然真正同情他了,他握紧李玉堂的手,轻轻叫了一声:“爹。”
李玉堂喉头哽咽,想说什么却未说,终于还是将头转了回去。
李玉堂一时不肯离开,阿四轻手轻脚地退出来,小丁早已等着,带他往老太太房间走。来到外间,一个温婉恬静的年轻女子走出来冲着阿四微笑,小丁连忙低声向阿四介绍,“这是夏荷,老太太现在最离不开她。”
“二少爷好,二少爷可回来了。”夏荷目不转睛地看着阿四。
阿四点头,彬彬有礼道:“夏荷,老太太怎么样了?”
“老太太睡着呢,少爷在这儿坐会儿,醒了叫你。”夏荷行了个礼,转身回去了。
任务棘手,阿四只能乖乖应下,他无意地看了一眼窗外,突然一惊,隔着玻璃窗,阿四忽然发现,天井里一排排,一列列站了近百人!但人人端正严肃,双手垂下,低头看着前面。
阿四又吃惊又疑惑,“他们为什么都站在这儿?”
小丁有几分黯然,“估计就是今晚了,大家都……都等着呢。”
从窗外传来低声争执,只见一个白胖中年女人径直往老太太屋里冲,被老丁拦了下来。
“你让我进去,要不让他出来!”
老丁赔笑道:“太太,您别难为我,老爷说了,重光少爷回来就是伺候老太太……”
小丁轻声道:“那是太太,就是你妈,不过你不叫妈,你得叫太太,他们家原来是三元里卖把式的,他爹救过我们老太爷,老太爷一激动,就许下这门亲,可老爷不太愿意……这位太太看着厉害,人其实不坏,最怕就是别人看不起她……”
外头,曹氏越发要进去,“老太太这会儿不是睡着了嘛,见见怎么了?好歹我也是他妈呀!老爷在哪?我找老爷说去!”
“找老爷有什么用呀,当妈的,在儿子面前最有面儿。”一个精瘦中年女人帮腔,名为帮腔,实为冷嘲热讽,“重光也是,老远好几年不回来,也不想妈。”
小丁继续悄声解释,“那是大房的太太徐氏,她是你大伯母,最爱挑事,小心着点,你大伯前些年死在南洋,大房还有一儿一女,都比你大,你堂哥李重甲,是广东新军的队官。”
“军官?”阿四问道。
“威风着呢!他是当今巡抚手下的红人!又帅又聪明。”说起李重甲,小丁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看来对他十分崇敬,“你还有个堂姐,叫李念慈,你从小跟她长大,和她最亲,好在她信了上帝,最近发誓半个月不说话,给老太太祈祷,应该见不着……要不然就惨了,她就是你半个娘,蒙得过谁都蒙不过她去……”
阿四已然晕头转向,压低声音道:“咱们可说好了,给老太太看一眼,一咽气,我就拿钱走人!这些人统统不用见,是不是就今晚了,就今晚……”
“你小子干嘛呢?咒我们家老太太怎么着!”小丁又开始瞪眼。
夏荷从里间出来,“老太太醒了!”
阿四浑身的细胞立刻都紧张了起来!
门已大开,李玉堂冲进来,越过廊下众人,来到里间,直接奔向靠里的大床,三四个丫头连忙让开位置,李玉堂径直跪在床前,“妈——”
李玉堂前脚进来,阿四后脚就跟上,一进门就哭,没走两步一跤摔倒在地,小丁要扶他起来,阿四却就势跪在地上往前爬,一路哭着,“奶奶,奶奶……”
两个小丫头忍不住要笑,被夏荷用眼神制止。
李玉堂回头看看阿四,心里恼他戏太过,可也顾不上了。
床上,老太太伸手抓着李玉堂,气若游丝,“回来了……重光……”
“妈,是我……”李玉堂轻柔呼唤。
“重光……我的重光呢?”
“奶奶!”阿四十分卖力地扮演着孝子贤孙,膝行向老太太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