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哼……”
上官鸿清了清喉咙,还来不及开口,上官盈已微微一笑:“大人突然驾临寒舍,恰逢民女在太后处聆听教诲回来晚了,有所怠慢,还请大人见谅。”
上官盈的表情很平静,语气温和有礼,俨然一副主人的架势。
这样一来,倒是让原本大大咧咧地以一家之主自居的上官鸿有点不尴不尬起来。
“翠屏,你这丫头也太不知事了。就算我不在,怎么连规矩都忘了么。还不快给大人上茶!”
眼看着上官鸿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上官盈不温不淡地,斥了怯怯地侍在旁边的翠屏一句。
对于这个从来没见过面却突然冒出来的老爷,翠屏原本就害怕得紧,现在得了上官盈的吩咐,忙不迭地答应着退了出去。
到了现在,上官鸿算是看出来了,尽管皇上今天摆出的架势意在让自己认了这个女儿,显然,上官盈却不屑认自己这个父亲。
太后大寿,在皇上的家宴上看到她时,上官鸿也吓了一跳。
他没有想到,这个自己从未承认过的女儿,竟然得到了皇上与太后的赏识!
他更没有想到,曾经躲在冯氏身后,那个看到他就浑身颤抖得跟打摆子似的不起眼的丫头,如今就算出入皇家别苑,当着皇上与太后的面,也可以坦然自若地谈笑风生!
更让他诧异的是,她竟然还拒绝了皇上的好意!!
上官鸿想不明白,就算是凭着种田有道得到了皇上的赏识,可是,如果得不到自己承认,她上官盈只是个一无是处的村姑。
如果得到自己的承认,那她的身份跟地位就完全不一样了!
自己可以给她的,不仅仅是上官家嫡女的地位。
日后她凭着自己给她的身份地位,还可以谋一个好的夫婿,谋一世安逸的好余生。
对她这么多这么有利的条件,上官盈她怎么就拒绝了呢?
上官鸿想不明白,所以他一定要前来看过明白。
“你母亲虽然生前跋扈,有违妇道,可把你教导得还不错,总算没有丢了我上官家的脸面。”
上官鸿拿出一家之长的气势,说话的语气温勉中带着几分施恩的意味:“如今她虽然不在了,到底生前也算是我上官家的人。这灵位终归还是要迎回上官家的寺堂安放,赶明儿我找个方士挑个吉日,就来迎回你母亲罢。”
翠屏正好奉茶上来,上官盈接过她递上前的茶水,吹了吹茶面上的沫子,喝了一口,这才缓缓抬眼望向上官鸿, 地一笑:“大人的好意民女心领了,至于迁灵的事,还是免了吧。”
“你――”
上官鸿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由气得一噎。
“我母亲生前再是跋扈,终归还是让大人扫地出门了。如今人都不在了,这灵位牌摆在哪里都一样。我想她若泉下有知,也未必愿意再回去上官家给大人的先辈们添堵。”
将茶杯儿轻轻放下,上官盈望着他,笑得浑不在意。
她这一笑,让上官鸿自她进来以后,一直压在喉咙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的那口闷气腾地冲了出来。
他一拍案几,语气生硬地朝她斥道:“上官盈,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我可是你的父亲!”
“父亲!”上官盈嗤地一笑:“民女要没记错的话,大人曾拒绝承认我是你的女儿。上官盈自认没有那个荣幸叫你一声父亲。”
“你……”
上官鸿又是一堵。
“大人或许不知道,现在民女的处境算是喜忧掺半。”
不等上官鸿发作,上官盈便抢在他前面说道:“眼下皇上对民女寄予厚望,虽是无上荣光。可以后的事谁又能知道呢?这种下去的秧苗能不能变成稻子,还得看老天赏不赏我这口饭吃。大人是谨慎的人,自然知道这认亲也须谨慎的!”
上官鸿当然听出了上官盈话里的不屑,不由得老脸一沉。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后果他还真没有想到。
在官场沉浮了这么多年,正因为圆滑世故,再加上苦心经营,上官鸿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老谋深算的他,自然不会拿自己多年的苦心经营的局面,赌在这个他从来便没有当回事的女儿身上。
何况这个女儿看起来,并不是个可以任由他操控的主。
既然冒然认亲有潜在的风险,而且这个女儿又不太好掌控,不过转眼之间,上官鸿便调整好了自己的身份跟语气。
“这些年父亲是愧对于你,既然你一时无法接受父亲,我也就不勉强你了。”
上官鸿说得很温和,他很清楚什么时候该留有余地。
就在上官盈心想他不会就此作罢时,他话峰一转,又说道:“不过父亲却要提醒你,你一个姑娘家孤身活在这世上,有时候光靠老天赏你一口饭吃,是远远不够的。人活在世,要知道变通才可以活得滋润,活得长久!”
“谢大人指点,上官盈记住了。”
望着一副虚心受教的上官盈,上官鸿心里又是一堵。
偏偏上官盈的表现又分外温和有礼,完全没有可供他指责之处。
怏怏起了身,上官鸿略显僵硬地丢下一句:“如此,你就好自为之吧!”便向门外走去。
上官盈没有起身。
她只是浅笑着扬声喝道:“翠屏,送送上官大人。”
上官鸿的身形滞了滞,最终也只能不满地轻哼了一声,便大步走了出去。
懒懒地起了身,上官盈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累。
无论是皇上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召见,还是上官鸿的意外到访,都让她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看来,自己想要的安静日子算是到头了。
上官盈心里很清楚,既然上官鸿起了意,皇上也有意成全,那么她认祖归宗只是迟早的事。
她现在之所以不松口,无非是想在那一天到来时,自己还能继续保有这数百亩的奁田罢了。
上官盈正静静地想着心事,翠屏送走了上官鸿打外面进了屋子,开口便不解地问道:“小姐,夫人生前几番求上门去,老爷都未松口让你认祖归宗。难得今天这样的好机会,小姐怎么反倒不肯认老爷这个父亲了呢?!”
“父亲总是要认的,只是不急于现在罢了。”上官盈笑着斜睨了翠屏一眼:“不过是让你去送个客,这么快就变身说客了?看来我这个父亲还真是慷慨!”
翠屏脸一红,低头道:“老爷虽然许了奴婢好处,不过奴婢只知道老爷说的也有道理。小姐在这陵郡,如果没有老爷做主,以后又怎么可以找到好的夫婿……”
“行了行了,算你还有点良心。”
上官盈笑着横了翠屏一眼,便自顾向外走去。
翠屏先是一怔,随即追上来问道:“小姐,你这是要上哪去?”
“天色还早,我去田间转转。你不用跟来了,在家替嬷嬷搭把手吧!”
上官盈答应着出了门。
现代的天气,晚稻育秧期间经常有暴雨出现,才插下的秧田一旦受淹之后容易生白叶枯病或是稻瘟病。
这时空自然不像后世那样,有与之对应的农药可以消除这些病虫危害。再则上官盈对这时空的气候还不曾完全了解,所以她不得不提前做好应对之策。
除了她自己打起万二分的精神经常巡田,还要安排佣工值守,一旦大雨突至秧苗受淹,佣工一定要及时给被淹的稻田排水,并清洗护苗。
这两季稻不仅皇上着紧,就是上官盈自己也十分着紧。
必竟,这除了关系到她自己的饭碗儿,还干系到她能不能保住冯氏留给她的这数百亩奁田。
夜里躺在床上,上官盈突然回想起上官鸿临去前那颇有深意的一席话,不由暗自琢磨着,在晚稻种植成功之前,太后那边自己势必要多多走动。
上官鸿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上官盈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这次皇上对她青眼相加,除了让他觉得自己对他还有点用处,只怕还让他想起在这陵郡,原本记在冯氏名下的数百亩奁田来了。
世人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上官盈也一样。
所以在那之前,她得为自己先找个靠山。找一个上官鸿也奈何不了的靠山!
这个人,自然就是太后了。
先不管她对自己示好是不是也带着目的,至少有她能镇住上官鸿,对上官盈而言这就够了。
心事重了,上官盈夜里睡得并不好。
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了一宿,第二天起来只觉得浑身没劲。
随意进了点食,上官盈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去田间走一遭,突然门口传来清脆的铃声。
“小姐,亲王爷来了。”
翠屏急匆匆地去应了门,回来时一脸的高兴。
楚玉?!
上官盈还没回过神来,随着翠屏一挑帘子,楚玉扬着总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脸,姿态悠闲地走了进来。
赶紧收起脸上惊诧的表情,上官盈起身端端正正地冲他一福,嘴里客气着:“没想到是王爷来了,有失远迎,倒是失了礼数。”
“怎么上官姑娘见了我,倒是一次比一次生份了。”
楚玉仍是笑眯眯的,上官盈听了心里却一惊。
佯装吩咐翠屏沏茶,对于楚玉的话,她直接选择性忽略了。
自从在假山后无意中听到他与楚辉、楚武那席话后,原本对他极有好感的上官盈面对他时,无形中便在心里多了几分防备。
她突然感觉到眼前这个男子虽然总是笑得温和,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应该是个挺厉害的主。
他的手段如何上官盈虽然不知道,但是仅凭皇上五个成年而且都有继承权的儿子中,就有两个儿子唯他之命是从来看,他的能力就可见一斑了。
没有人比了解过中国五千年历史的上官盈更清楚,自古以来,皇权之争让这些生在皇室的男人,人前兄友弟恭,暗地里却手足相残的事比比皆是。
上官盈对这些凤子龙孙的皇权之争没有兴趣,也不想受其牵连。
“前些日子给皇祖母置办寿礼时无意中发现这个,立时便想到你那一手好字。所谓好马配好鞍,这一套好笔,自然也要找个好的主人。虽然冒然相送唐突了一点,还请你看在我一片诚心的份上收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