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能出门,好在上官盈的性子动静相宜,就算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看看书练练字,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白天暑气很重,上官盈午睡起来后觉得房里特别闷热,便吩咐翠屏去将井里冰着的绿豆水端去水榭。
自从天气转热之后,上官盈便特别喜欢呆在被自己题名为‘饮绿’的水榭。
因为近水,再加上塘中的荷花开的正是时候,风从田垄上吹过,到了这里俨然便多了一股荷花的清香,便是那些许燥热也消去了不少。
最近在家呆的时间长了,没事就耗在这水榭,上官盈索性便让人在水榭中铺了茵席,上面置了矮榻。白天练练字或是歪在榻上看看书,晚上在这里纳凉,或是安排昆叔跟宅子里的一干婆子丫头第二天要做的活计,水榭完全成了上官盈一个露天办公学习的场所。
在水榭上吹了吹风,又喝了碗绿豆水,神清气爽的上官盈只觉得自从来到这异世后,过的真是神仙生活。
一时意动,又兼闲得无聊,她不由得提笔在宣纸上写下“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从小就打下的底子,再加上来到这时空后坚持不懈的练习,上官盈的字于娟秀之中还多了几分挺拔,自有一股风骨在内。
随手写下这四句诗,上官盈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心里正暗自得意,突然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
吹了吹宣纸上未干的墨迹,上官盈扬声招呼不远处一个正在收拾院子的婆子:“去看看是谁来了。”
那婆子答应着去了,上官盈打量着自己的字,越看还越是看出毛病来了。
似乎每一个字的拐角处都稍嫌生硬了一点,不够飘逸。
认认真真再写了一幅字,上官盈将宣纸托在手里细看,水榭外那婆子讷讷禀道:“小姐,里长偕楚公子与贵人一同来了。”
里长偕楚公子与贵人一同来了?
上官盈心里掠过一阵不祥的感觉,怆促间回头,却看到水榭外好生生站着一群人。
只一眼,上官盈便知道被人众星捧月般簇拥在当其中那位有着容长脸,鼻子笔挺,还有象征着薄情的阔嘴薄唇,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威严之气的老者是谁了。
心里下意识地叫了声:坏了,自己这小庙怎么把这尊大神给招来了!
“上官小姐,这……这……位楚老爷……”
里长结结巴巴地还没说完,那所谓的楚老爷已经不耐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朕今天是下来体察民情的,用不着装神弄鬼,你退下吧。”
里长的额角已经密密麻麻全是汗珠,听了老者的话不由得如逢大赦,结结巴巴地应道:“是……是……是……”
里长忙不迭地退了下去,就算上官盈心里早就知道来的是谁,到了现在也没有再装下去的必要了。
她故作吃惊,慌忙蹲下身子行了个屈膝礼:“民女见过皇上。”
“你就是上官盈?”
声音淡淡地传来,清冽中自有一股威严。
上官盈心中一紧,恭恭敬敬地应道:“是。”
“嗯,起吧!”
一股龙涎香味从上官盈身前飘过,等她站起身来时,皇上已经好端端地在水榭中的榻上坐了下来。
陪同皇上出行的除了楚轩跟楚睿,那天上官盈见过的几兄弟都在。此外还有当地的里长跟几位身着便服的人,想必不是朝中要员也会是当地的父母官员。
这些人全直挺挺地站在水榭外,一时间竟显得上官盈的院子有些拥挤。
上官盈面向皇上站定,却见到他目光一转,信手拈起自己刚写的那副字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睨了上官盈一眼,似有所悟:“这上边的字都是你自己写的?”
上官盈看他指的是挂在水榭上方的那方牌匾,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嗯,你这字不错。”皇上笑着点头:“上官盈是吧!”
“是。”
“田间那些水渠水库,也都出自你的手笔?”
上官盈硬着头皮回道:“手笔谈不上,只是不想老是看天吃饭,总担心有个天灾人祸的没有收成自己会饿肚子,瞎折腾罢了,横竖也就是多费些力气。”
“嗯!你倒还有点见识。”
皇上频频点头,面上有着赞赏。
上官盈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表示一下谦逊,想不到皇上却语气一沉:“柳如恭,王之山,你们倒是给朕说说,就连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都想得到的法子,怎么你们这些一方要员却想不到呢?!一个两个的,就没有一个有点先见之明的!”
水榭外被点到名的两个中年文士模样的人立刻伏了下去,顶着太阳跪在地上,不胜惶恐:“臣等无能,还请皇上恕罪!”
跟他们一样惶恐的还有上官盈。
眼角扫过太阳底下那汗流得跟滚珠似的两位官员,她心底一阵阵发凉。
她确定以及肯定,皇上这是给自己拉仇恨来了。
他老人家是骂得痛快了,可怜自己一介民女,无依无靠的,如今还将地方要员得罪了,他这不是存心让自己以后没好日子过吗?!
上官盈不无幽怨望向给自己招事的楚氏兄弟。
人群中,楚轩正定定地望着自己,目中大有安抚之意。
倒是楚睿,不仅促狭地冲她眨了眨眼,居然还胆大包天地咧嘴冲她一笑。
上官盈一惊,慌忙将视线从他身上掉开。
眼风扫过,无意间却看到上次见过的那个老二,也望着自己笑得儒雅温和。
老三跟老四也在,只不过前者一脸若有所思,后者脸上隐隐的,似有不甘。
一声轻咳清晰地传来,一时间,若大的院子里变得死一般寂静。
上官盈总算见识到了什么叫天家威严。
垂眉敛目,盯着自己的脚尖,她再不敢乱动/乱看。
皇上的声音再次缓缓响起:“既然自认无能,那朕就不必养着你们这帮废物了。”
“皇上,请皇上再给臣等一次机会吧!臣等一定将功补过,好好治理辖下属地,再……再不会出现类似情况了!”
“是,是,是!皇上,臣等虽然抗旱事宜处置不当,但是臣等有信心,一定可以妥善安置辖下百姓!臣等会协同陵郡的公卿士族,开仓放粮,与百姓同渡难关,一定……一定不给朝堂添乱!不添乱!”
两位地方要员争先恐后地表着决心,在场的人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喘,就连上官盈这个局外人也有了心脏快要结冰的感觉时,皇上终于开口了。
他说:“朕就说嘛,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诸位爱卿可都是朝庭的栋梁,若是你们都没有办法替朕分忧,这治理天下,朕还能指着谁呀!”
一片应和声中,皇上的声音转为缓和:“行吧!陵郡抗旱救灾的事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这次朕就不再追究了,若是再让朕知道你们治理辖下不力,朕可轻侥不了你们!”
“是,是,是……”
“臣等不敢!”
望着诚惶诚恐的两位朝中大员,就连上官盈也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原来这就是帝王权术!
以前上官盈不知道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一段话,说是帝王的权术之一:便是用贪官来培植死党,除贪官来消除异己,杀贪官来收买人心,没收贪官钱财来充实自己的腰包,此可谓玩权术用人的极品艺术。
眼前这两位大臣贪不贪,上官盈不知道。
她所知道的是,眼前的皇上绝对是位玩弄权术的高手高手之高高手!
至少陵郡大旱,这些官员就是自己勒紧裤带节衣缩食,又或是忍着咯血的冲动捐粮,也绝对再不敢向皇上开口要一粒米的赈灾支持了。
“都起来吧!”
皇上的声音淡淡,又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跪在地上的人忙不迭地爬了起来,已经是出汗如雨。
皇上眸子一转,望向上官盈:“没想到陵郡这种小地方还有你这样聪慧的女子。你都是谁家的孩子呀?”
上官盈一愣,随即缓缓福下身去:“民女母亲早年已逝,现在就我一个人。”
她刻意没有提自己的父亲是谁,是因为真正的上官盈本来就没有被上官家承认过,而她,也不想平白无故替自己招来那些无端的麻烦。
好在皇上也不以为意,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一味追究。
就在上官盈心里正惴惴不安时,大太阳底下站着的楚睿突然开口说:“上官姑娘,上次我与皇兄在府上喝的绿豆水不仅清凉解渴,还有消暑的功效,不知道今天是不是还有这样的口福,可以再喝上一碗?”
上官盈以为像皇上这样的万金之躯,应该不会随便乱在外面吃东西,所以根本就没有想过要给皇上一行准备茶水。现在听楚睿这么一说,她才突然察觉到,无论是大太阳底下站着的人,还是水榭中正坐着的皇上,嘴唇俱有些发白,看得出来一个个正渴着。
“天热时家里常备着,皇上与各位大人若不嫌隙,民女这就奉上。”
上官盈急忙回了话,又抬眼望向皇上,等着他发话。
“喔?”皇上像是有了兴趣:“这绿豆水既然让老四说得这么神奇,朕到是要试试了。”
上官盈听了匆忙一福,退了下去,赶紧让丫头婆子将沉在井里的绿豆水倒了出来,分别用碗装好,率着翠屏送去水榭。
等到上官盈回到水榭时,众人已经在水榭上的茵席上坐定了。
上官盈分别将绿豆水在众人面前放下。
到了皇上面前时,她放下绿豆水后,又当着众人的面用匙子从皇上那碗绿豆水里勺了一些出来,放在另一个空碗里自己喝下,然后再向皇上做了个请的动作。
上官盈在做这一切时,完全是凭着自己在信息时代中掌握的皇宫习惯在做,没想到她这么做完之后才发现,众人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上官盈一怔,难道这时候的皇上都是不怕被人下毒的吗?为什么这些人看自己的眼光这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