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婶儿难受得揉头,并没告诉我她有事儿没事儿,只是一再地跟我强调:“寸金,你别再逼我了,这钱啊,我说了不能收,就是不能收,你请回吧,啊!回吧孩子。”
“寸金,”张老爹把我拉远了些,神色泰然地宽慰我道:“没事儿,她脾气倔,你等着,让我和她单独聊聊,这事儿有得商量。”“单独聊聊?”我抬眼朝着一脸苦闷垂头丧气的春花婶儿望去,不禁心里没底儿地问道:“能行吗?”他握起拳头在不太结实的胸膛上狠狠敲了两下,示意我没问题。
“春花儿,”他走过去,笑着对春花婶儿和颜悦色地说:“来来来,石凳上凉,和我去那边,烤烤太阳去。”
我很纳闷儿他这么胸有成竹是为哪般,但他扶着春花婶儿从我身旁走过的时候那一番挤眉弄眼,倒让我忐忑的心稍稍安了许多。兴许,我是说兴许,他真的有办法,不是么?
天边的云没有方向地穿梭,流动得是那么地百无聊赖。我就这么坐到了百无聊赖的天下头,望着不远处窃窃私语的两个人,无聊得发慌。
“寸金!”等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张老爹向我招手,示意我一切搞定。我心里的大石头像是被掏空了,带着满心的释然,轻飘飘地飞走。
“来喽!”滚烫的心热得发慌,我甩了甩脑门上的虚汗,兴冲冲地跑了过去。
“把钱给你姨吧,”张老爹拍拍我的肩,笑着冲我宣布:“一切都谈妥了。”
“得咧!”我开心地把手里捏得出汗的钱递给春花婶儿:“五千元整,您收好!”
春花婶儿接过我手里的红票子,含着热泪无比感激地说:“寸金,你放心,这钱,我一定会如期会还给你的!”
“如期?”我摸着后脑勺,有些纳闷儿地问:“如什么期呀,我没说要你还什……”
话还没说完,张老爹猛地掐一下我的胳膊。我疼得哇哇叫,但看张老爹一脸的严肃,我便咬着牙硬挺了过去,临了了,算是连口大气儿也没敢多出。
“有什么问题吗?”春花婶儿不解地问。
“没有,当然没有,寸金是跟你开玩笑呢,放心吧,你的信誉,寸金了解到了,你慢慢还,他不会提前催你的。”
张老爹笑着跟春花婶儿打着暗语,随即又用胳膊碰了我一下:“你说是吧,寸金?”
站到春花婶儿身后的他一个劲儿地朝我使眼色,我轻轻皱起眉头,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了一声:“哦,是,是的。”
哦,是的,是的,到底什么是的,我竟然鬼使神差地答了这么一句连我自己都摸不清状况的回答,见鬼!“那我们就先走了,春花儿,你自个儿保重啊!”
张老爹与春花婶儿告别,一步三回头。那情景,仿佛是你侬我侬的依依不舍,看得人即肉麻又心酸。大约是走出很远了,春花婶儿朝着已经站到山麓上的我们轻轻挥了挥手,就操起立在门前的扁担,转身把门合上了。门关得极其地轻,像是拍了一记不重的巴掌,那么轻。可是离得真是太远了,我甚至都听不到跻身到门缝里的风声,门就不动声色地合上了。
张老爹还在朝着十里渠的方向张望,我用力地拍他一下,指了指小到了针尖儿上的十里渠提醒他道:“人都进去了,你还在看什么哟!”
他猛地一哆嗦,似乎是受了惊吓才回过的神儿来。“臭小子,”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脯,有些不高兴地数落我:“大吼大叫的,要干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吧,”我用质询的目光打量他:“刚刚你拉着我姨聊那么久,都说了些什么,她怎么忽然间就改了主意,还说那么些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怪话啊?”
“呵呵,”他招呼我:“附耳过来。”
我把耳朵凑了上去,只听到他用细微的声响作弄我说:“山人自有妙计。”
“什么呀!”我使劲儿掏了掏耳朵,很大声地抱怨:“好好说话,别卖关子了!”
“是,小爷!”他用很滑稽的腔调把声音拖得老长,随即把手背到身后,神秘兮兮地捞出张纸来。
“不卖关子的在此,”他很卖关子地说:“请过目。”
我匆匆扫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张薄薄的稿纸,黄黄的,是很土的颜色。他把纸紧紧攒到右手上,左手还大大地在胸前绕了三下,一副要做祷告求阿门的样子,仿佛是为着不至于亵渎的这一纸神圣,而决心要当一个蹩脚的神棍。
“什么呀?搞这么诡秘。”
我笑着从他手上接过了那一张黄纸,摊开来的那一瞬间,却是差点儿没哭出来——就在把眼睛凑上去的那分秒之间,我才发现纸上头原来是写着字儿的:“今乙方(窦春花儿)向甲方(竺寸金)借款五千元,不计利息,现甲方(竺寸金)与乙方(窦春花儿)达成协议,若乙方(窦春花儿)未能在7个月内偿还欠甲方(竺寸金)的所有债务,甲方(竺寸金)有权没收乙方(窦春花儿)的一切财产。协议自今日起开始生效,甲乙双方均不得提出任何异议。见证者:苍天,大地。”
似乎是星星转到眼里了,这密密麻麻的小字儿像活了的蚂蚱,蹦跶得我头晕。
“张老爹,”我将字据高高扬到头顶:“这是什么?”
“这不白纸黑字儿地都写着么。借!条!”
他指着字据顶头的两个大字儿,不轻不重地在上头敲了两下。我忽然有了被钟罩盖住的感觉,心突突地响,胸却闷得喘不过气儿来。
“你怎么能这么瞎整呢,这叫趁人之危,懂吗?”
我气愤地背过身去,感觉连风都鄙视地伸出指头,一下一下地戳到我脊梁骨上来。天是那么地大,我就是一个捅了天的不折不扣的小人,哦,怎么办,我真是恨透了这种趁人之危的感觉,它让我又恼又恨,即便高昂着下巴,我也抬不起头做人。
“好啦,想开些。”
张老爹一瘸一拐地挪到我面前,拼命地安慰懊恼的我:“不这么整,这事儿你姨也不能答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