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欺负她,”他说:“我只是想和她一起转水排而已。”
寸草自然也不惜得他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表达着他对窦泌的关怀,比如,给她起别名儿,又比如,给她所有的作业本上,都写上他给她改的名字,他叫她蜜豆,一眨就过去了,也把名字写作蜜豆,我问他:“为什么又给她找麻烦呢?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不好吗?”
“你不觉得她以前的名字很麻烦吗?窦泌窦泌,听着跟要便秘似的,”他傻乐着告诉我:“蜜豆多好啊,甜蜜的豆子,多好!”
想起来,那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了,而今,我在家里煮茶,他也叫她蜜豆,约莫是认定了,他改不了口,而窦泌也默许了。倒也不说是喜欢这么个别名儿,而是实在是厌恶得没辙了,拿他没办法。
“忍了呗,但他别想我会认。”还记得窦泌咬着牙告诉我:“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栽在我手上。”
还记得那天泌农叔的脸都绿了,他激动地提起寸草的衣领就骂:“毛孩子,我家就窦泌这么一个宝贝疙瘩,那时我们家才刚搬到碧波山,她要出什么事儿,你怎么赔得起。”
可事实是,这曾让窦泌一度厌恶到极点,窦泌从来没有等到寸草栽到她手上的那一天,很多时候,她只是哭,而她哭得时候,我就会去哄她,她喜欢白兰豆,我就在后院种上,我希望她能喜欢,我们对爱的表达不一样,我更希望,她能像喜欢它们一样地喜欢我。总有那么一天,我会成为一个艺术家,把漫山遍野的白兰豆撒成她的样子,我们会幸福,享福,有福,最终会像七夕牵手的星辰一样,高高的,寸草喜欢去招惹窦泌,永不落。
捣碎金雕琉璃盏,告别九天入凡尘。
跌落俗家万人冢,几世轮回孤悲凉。
摘自竺寸金的心情随笔——《哀“卷帘”赋》
又一个崭新的天,白的不是很亮,大约是困了,我睡得很沉,迷糊中听到了家里的吵吵,我这才如梦初醒的睁眼。
我放下了手上的蒲扇,灰头土脸地跑到十里渠,临了的时候,发现寸草把一小姑娘推水槽里去了,那小姑娘不是别人,就是窦泌,我后来问寸草,为什么欺负人家,但寸草却矢口否认他恃强凌弱的事实。我晕晕乎乎地下楼,记得窦泌和寸草认识最早,忘了穿鞋,楼下坐着表情严肃的阿爸,他正用力地揪起寸草地耳朵训斥他。寸草一脸委屈地站在阿爸面前,也没有穿鞋,我看到他像是一块儿说不出话的木头,愣愣得听着阿爸的训斥,判若两人的乖巧。他竟然没有回嘴,这种忍气吞声让我多多少少有些不忍。我光着脚丫跑过去,但他始终都没给我一个能安慰他的机会,拉开了怒火中烧的阿爸。
“阿爸,”我不解地问:“大清早的,哪儿来这么大的火气?”
阿爸气愤地在寸草的头上打了一巴掌,如果能有个慢镜头,你就能捕捉到寸草脸上迅疾的表情变化:先是抽搐,后是扭曲,然后像是从沸腾到冷却的开水,慢慢地恢复平静。像是面瘫了,最终,就像他习惯了我对他时不时就耳提面命一样。可是有一点,他面无表情地楞在原地,眼里的泪化作干涸沙漠里的坚韧,硬是没流出来。
“您老怎么还动上手了呢?”
”
我急了,没敢傻愣着,冲过去拉开阿爸制止道:“寸草还小,您别把他打坏喽!”
“小?是啊,从小就学着使坏,长大了还得了!”
阿爸气急地坐回到椅子上,他挺没所谓地跟我说:“睡啦,喝下一大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然后指着寸草,愤愤然地骂道:“混孩子,不学好啊,你说你的书都读哪儿去了,我怎么觉着你越读越傻了哩!”
“不是,”我纳闷儿:“您这唱的是哪出啊,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怎么回事儿?你问他啊。就听到街坊邻里的议论声,我不记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呱噪了多久,但我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寸草惹麻烦了。”阿爸瞪着寸草,愤懑地一拍桌子:“让他说,那是谁也不输谁的。只是关键是在于,让他自己跟你说。”
“寸草,”我小声冲他嘀咕:“跟阿哥说实话,你怎么惹阿爸生气了?”
“我哪儿敢惹他啊,我惹得那是别人家的孩子,他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儿么。”
寸草刻意扬高了嗓门儿叫嚣,我知道他是有些生气了,但更生气的人,是阿爸,爷困啦。”
寸草不是毛孩子,但他毛躁却是真的。自从认识了窦泌,他就时不时地往十里渠跑,不知从何时起,他学会了说鬼故事,总会在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抓着窦泌去坟场唠嗑,窦泌每次都尖叫着跑回家,我们对窦泌的喜欢,所以泌农叔常常训他:“小子,你要我说你什么好。
我习惯了他这么跟我打哈哈,听寸草这么一吵吵,他算是彻底按捺不住了,无名的火气大的冲到天上,阿爸被这火烧得怒发冲冠,脱了脚下的鞋就要抽寸草。
“阿爸,”我拦住他:“有什么话好好说,您非要这样么?”
“说?”阿爸把鞋子狠狠往地上一摔,气愤道:“平白无故的,他把人姑娘的头发剪了,时间快得像星星的眼,你要我怎么说?”
我的心像是凉了的油锅,浮起一层不好的预感。
“谁?”我问:“谁给剪了?”
“你泌农叔家的闺女,窦泌!”阿爸说:“女人家的头发最珍贵,你这好弟弟,说剪就剪,你泌农叔叔人好,也就训了他两句,可我这做父亲的不能这么纵容他啊,“就你这小身板儿?开玩笑!”他挖苦道:“都不够我揍的。”
我也能感觉他心里的憋屈,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窦泌哭着跑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家呢!把你春花婶儿都急病了!你说这可怎么好,怎么好哇!”
突如其来的噩耗像一记耳光,把我扇得晕乎,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寸草跟前,低声质问他:“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