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接连送走了探春与贾赫、贾珍等人,贾府众人展眼也到了分手之日。
贾政定下了三月二十起程回南。
头天又将大观园内的众人招集到了怡红院内,那贾政对大家是说了又说,嘱了又嘱。
王夫人只觉得自嫁入贾府以来,也没见老爷说过这么多的话儿。
那贾政自来沉默寡言的,倒是今儿个一日将几十年的话都讲完了。
到了午后,便有南安王府里的总管带了几个人过来,指名要见赵姨娘和贾环。
那赵姨娘闻听不知单找她们娘儿俩何事?便唬在那儿,不敢就上前去。
还是贾政心里明白,想是南安太妃知晓自已一家要回南去,定是使了人来送行的。
便走上前,向来人抱拳道:“敢问可是太妃派过来的?”
那总管一见贾政虽面带沧桑,却礼数尽到,便知是贾家的主子。逐上前打个了躬笑道:“太妃命我过来,找到那探郡主的爹娘与兄弟来,前儿个太妃闻府中来报,说是这几日便要回南,又知探郡主的娘亲与兄弟并不随去,因了探郡主临入宫时,请了太妃照顾其亲娘与兄弟,所以,太妃命奴才来是想问一问,”
说到这儿,那总管竟不往下说了,只笑着看向贾政。
贾政知下面的话要讲与赵姨娘的,便向一旁的赵姨娘道:“你过来听听吧。”
那总管瞧着站在贾政侧后面的一个中年美妇,面带惊讶地看向他,便上前打了个千儿道:“南府总管给赵姨奶奶请安。”
那赵姨娘哪里见过这个,从来只有她向别人见礼的,便忙着福了一福道:“你是哪个?”又想起人家才刚已报过名号了,便脸上一下红了,窘在那里。
贾政见了忙上前道:“我本探郡主之生父,内人不善言谈,还是与我说吧。”
那总管想了想便向贾政笑道:“太妃言,既赵姨奶奶不随着南下,在京城不知有没有落脚的地方?若只是投亲靠友,便大可不必,时日长了,没的闹心。此次特派我前来告之,太妃与赵姨奶奶找了一处房屋,就在城南哈德门外,院子早已收拾好了,什么时候过去都方便。”
说着,那管家从怀里拿出了一张房契来,双手递与贾政,接着又拿出几张银票来交与一旁的赵姨娘。
众人都被这突来的喜悦冲倒了,那王夫人更是高兴得掉下泪来。连连向身边的薛姨妈道:“这回我们不用走了!”薛姨妈也跟着点头,又掏出帕子试泪。
那总管听到王夫人所言,虽不知她是贾家什么人?但却立即想起了太妃的叮嘱,便干咳了两声,干巴巴地说道:“想来有些人没听清楚,这房子和五千两银子是太妃交待给与探郡主的娘亲与兄弟的。”
王夫人听了,心下微怒,心道:你一个下人,倒对我指手画脚起来了。
便端起脸道:“我便是探春的嫡母,她自小便养在我这里,我不是她的娘亲还能谁是?”
管家听了在那里暗暗冷笑,心知这必是太妃说的二太太。
管家不回话,只看向贾政。
贾政瞧着王夫人那贪婪欲念又不自觉地显露出来,便低声喝道:“又来胡言乱语什么,还不去收拾东西去。”
王夫人见贾政动怒,只得噤了声,嘴里叨咕着携了薛姨妈去了。
贾政当着管家的面,将手里的房契交到赵姨娘手里,道:“要多谢太妃赐与的恩惠,把环儿教好,别辜负了南安王府。”
赵姨娘忙答应了,却是一句话说不出。
南安府管家在一旁却道:“太妃还让告之赵姨奶奶,感谢她生养了这么个好女儿。”
那贾政听提起探春,心中大痛。本来还强自撑着,又听管家说出此话,那泪水便直流下来。
赵姨娘更哪堪提及女儿,便不顾手中的房契与银票,捂了脸痛苦起来,嘴里还“儿啊,儿啊”地哭叫着。
一旁众人想起探春远嫁再无相见之日,也都跟着哭泣起来。
送走了南安王府总管,不过一刻时间,北静王又派了管家水清与侍卫高盛前来送了些银两来。
贾政千恩万谢,又托水清带话,明日一早便要起程,知王妃身子重,请王爷多照顾王妃,不用操他们的心了。待到了南边安置下来,便给北静王府报个平安。
贾政送了水清与高盛出去,便自回屋歇息。
那水清与高盛快要走到园门,迎面见了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过来,两人便向侧让过去,高盛眼尖,认出此人正是那日见过一面的鸳鸯。
便脱口道:“是鸳鸯姑娘。”
鸳鸯看着前面有两位爷过来,便低下头站在一边,想先让了他们过去。
忽听一人叫了她一声,便抬起头,看着眼前一个侍卫模样的,也想了起来。
又听高盛问道:“不知姑娘明日去了哪里?可是跟着一起回南吗?”
也是高盛年轻人口快心热,这一问,倒是救了鸳鸯。
却原来,那日宝钗问起鸳鸯今后有什么打算?鸳鸯就知道宝二奶奶不愿意带着她,当时她便想了,要随了四姑娘出家去。
谁知当晚找了四姑娘一说,那惜春竟是一口回绝了她。言道:出家便要四大皆空,哪里还能带了一个丫头伺候,坚辞不允。
鸳鸯又求道:“我此生再不嫁人,世上又无亲人,还请姑娘可怜,带了我去吧,给姑娘做个伴也行啊?”
那惜春道:“你要出家修行,尽可找个地方自己去修,何苦还要拉扯上别人,我是要一个人独去的。”
鸳鸯也知惜春平日里就比别人孤僻些,却也没想到这么不近人情。
后来惜春失踪,各处找寻不见,也就罢了。
那平儿倒与鸳鸯私交甚好,可眼见凤姐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贾琏又没回来。自己现下还要依附宝钗,心下虽替鸳鸯的去路着急,却也不敢去求宝钗。
宝钗想着也不能让鸳鸯一个人无处可去,忽然想起了李纨来。想李纨那里的素云和碧月过两日都要出去,李纨那里倒是没有了丫头,不如让鸳鸯先跟了李纨,再做打算。
到了晚间,便一个人去稻香村找了李纨。
这宝钗却不知,那李纨自年纪轻轻守了寡之后,性格也变了不少,只那时没有人去琢磨她罢了。
此时听宝钗说了,李纨面上显得颇为难,道:“咱府已然没落,我又一无所有,回娘家本也是去依附他人,没的自已过去吃喝还带着些个下人。才好容易将素云碧月打发了,你又塞过来一个,可真是让我为难呢!”
宝钗听了李纨之言,不禁也心下侧然:都道是我心冷,这么些年竟没发现还有比我更冷的呢!想老太太活着的时候,鸳鸯帮她得了多大好处,整日里在老太太面前说她孤儿寡母的好不可怜,引着老太太给了她不知多少好东西,这次抄家返还的钱财竟比老爷太太还多。到此时,却又道自己一无所有。“
宝钗情知再说无用,便道:“老爷太太明日便要上路,我也要去附就别人,便先让鸳鸯在你这里几日,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外漂泊着。倒让外人说我府对下人不管不顾的。”李纨听了低了头道:“等明日你们一走,再过个一两日父亲便要派人来接,我这里也不长的,不如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谁知这两个人在这里说着,却是被门外刚巧来找素云的鸳鸯听了个正着。
那鸳鸯原也想着先跟李纨些日子,再求李纨帮着找个安静的庵堂了此残生也就罢了,竟不知那李纨一日都不愿收留于她。
鸳鸯一下子心恢意冷,倒是平静了下来,逐转身跑了出去。
正盲无目的地在园中乱走着,不妨却又在园门口遇上了高盛。
那高盛见鸳鸯听问眼中便似含了泪,又见她面色苍白,张口欲再问。
鸳鸯却向他二人福了一福,一句话没说便急忙忙地走过去了。
水清与高盛都有些疑惑,那水清便问高盛道:“你认得这女孩儿?”
高盛点头道:“那日这府上老太太去逝,我陪了王爷王妃过来,见过她一面,倒是个仁义君子呢!”
水清笑道:“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夸赞起人来,难道比雪雁姑娘还好?”
高盛听水清打趣,脸一下子红了,刚要骂他,想了想又正色道:“不是说比谁好,只是觉得此女子做事很让人尊敬呢!”
不说二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北静王府去复命。
那高盛心中有事,便在二门外找了个小丫头将雪雁唤了出来。
雪雁听说高盛找她,因正与黛玉那里闲话,便向小丫头嗔怪道:“什么要紧话儿要跟我说?让他等一会儿吧!”
黛玉一旁抿嘴笑道:“快去吧,我这里才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呢,你去问问他倒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雪雁绯红了脸,忙跟了小丫头来到二门,见了高盛便道:“一下就要摆晚饭了,偏这时候过来找!”
高盛见雪雁那里娇嗔,便笑嘻嘻道:“倒没什么要紧的事,来看看你。”
雪雁听了脸更红了,小声道:“就贫嘴鸹舌吧,看我以后还出来不?”
高盛忙收了顽皮道:“你可还记得贾府里老太君的丫头名唤鸳鸯的?”
雪雁道:“当然记得呀?好好的你问她做什么?”
高盛道:“才刚我与水清奉王爷命去了贾府一趟,你猜我遇见了谁?”
雪雁奇道:“你在贾府还有故人?”
高盛道:“就是那鸳鸯姑娘。”
雪雁不以为然道:“鸳鸯姐姐是贾府的丫头,你在园子里遇见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了,这有什么奇怪的?”
说着扭身便要往回走。
高盛急得一把拉住道:“不是遇上这个人奇,而是我出于客气便随口问了她,因贾府人明儿一早就要回南,她是不是也跟了去?谁知她的眼圈竟红了,脸色煞白,倒是听我这一问,吓着了似的。你说奇不奇?”
那雪雁听了高盛一番话却是瞪大了双眼道:“他们明儿个就要回南,怎么姑娘不知道啊?都谁回南,又哪个留下?两府连着园子不都官没了吗?往后都去了哪里居住?”
面对着雪雁连珠炮似的问话,高盛用手搔着后脑勺儿,尴尬道:“这个……因才王爷只说让我们俩去送盘缠,倒是没注意这个。”
雪雁急道:“就知道讲这个这个的,到底是哪个啊?”
又抚了胸口点头道:“一定是王爷瞒哄着王妃,怕她伤心不让她知道,可姑娘若是迟些晓得了会更难过的。不行,我现在就去与姑娘说去。”
说着雪雁又转身要走。
高盛也急道:“你这么个聪明人,怎么今儿个比我还傻呢!王爷本不想让王妃知道,你偏是告诉,不是又要让王爷落埋怨吗!”
雪雁听了又难道:“那可怎么办呀,急死我了!”
高盛忙道:“你先别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不如这样,咱们先与王爷说去,看王爷怎么说,再想办法让王爷说与王妃,你看呢?”
雪雁想了想也只好先这么办了,就点头道:“那你快去外书房说与王爷知道。”
高盛咧嘴笑了,道:“遵命。”转身向外走去。
只听雪雁在后面小声叫道:“你等等。我还有话说。”
高盛又转回头问道:“什么话?”
雪雁双手插腰,秀丽的小脸向上一扬道:“告诉你我可不是傻瓜,你才是!”
说着不等高盛反应过来便扭身快步走了。
高盛无奈地嘟嚷道:“又不是说你真傻。”便返身向外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