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南下能否再创辉煌,左宗棠心里也没底。不过,面对未卜的前途,他依然十分兴奋。因为在他眼中,功名利禄都是浮云,他只在意如何才能打败侵略者。
左宗棠在七月十八日(9月7日)接到任命后,便开始交接工作,经过简单收拾后,在七月二十六日(9月15日)就匆匆离开京城,经过一个月的水陆兼程抵达南京。
左宗棠与两江总督曾国荃商讨了东南沿海的防务问题。他认为江苏的防务布置还算周密,但福建海防不能让人满意。所以,在南京筹粮办饷后,征调五千旧部随同前进福建。
十月二十七日(12月14日),左宗棠率军抵达福州。在阔别福州18年后重临此地,确实让人感慨万分。然而,左宗棠无暇回顾往事,老天爷没有给他时间来回首往昔。此时的福州城内因为马尾之败和法军攻占台湾北部的基隆而人心惶惶,一片混乱。好在,左宗棠的到来,就好像一颗定心丸,让福州人心稳定了不少。
据记载,当钦差大臣左宗棠带领军队进入福州城时,威风凛凛,前面飘扬着书有“恪靖侯左”的旗帜;中间队伍排列两行,个个肩荷洋枪,步伐整齐;后面一个乘肥马,执长鞭,头戴双眼花翎,身穿黄绫马褂,相貌堂堂的就是主将左宗棠;再后面是不计其数的威武武士。当时正是榕树被风吹动有若鹤泣的秋天,摆设香案迎接的百姓见到左宗棠都以为是天神下凡,所以都恭敬有加。
福州百姓不仅夹道欢迎左宗棠的到来,还在这位钦差大臣行馆的大厅上贴了一副楹联:
数千里荡节复临,水复山重,半壁东南资保障;
亿万姓轺车争拥,风清霜肃,十闽上下仰声威。
看到福州的百姓如此热情,对自己寄予了如此重的厚望,左宗棠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是一个实干家,不来什么虚的,所以他不会摆谱,更不会装腔作势地训话,而是忙于派兵援助台湾和部署闽江防务等紧要军务中去,倾其全力投入到了抵抗法军入侵的行动中。
虽然马尾海战后,福建水师全军覆没,弄好福州这个烂摊子的防务需要颇费一番脑筋,但左宗棠觉得援兵赴台是首先要解决的难题。因为基隆被攻陷后,法军封锁全台南、西、北、东各海口,舰艇游弋于台湾海峡,台湾局势万分紧急。
左宗棠本来指望得到南北洋大臣的支持,各派舰船四五艘援闽。没想到北洋大臣李鸿章操纵的北洋海军拒绝南下,由南洋大臣曾国荃控制的南洋海军也以海路受阻为由拒绝援助。左宗棠又准备租借德国商船,但德国人也以有碍公法为由拒绝了。
这是什么世道,外国人拒绝还可以理解,毕竟他们有共同的利益,穿一条裤子。而南北洋大臣的拒绝让他相当恼火,拍桌子骂娘后,又开始想别的办法。无语了,这就是大清的现状,人人都在考虑自己的利益,而把国家利益置于脑后。
援台关键在渡海,尤其在没有水师援助的情况下,更是难上加难。在万般无奈之下,左宗棠决定派王诗正率恪靖亲军乘坐渔船,扮作渔人,黑夜偷渡。经过多次努力,到十二月底,王诗正统带恪靖各营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分批渡过台湾海峡,抵达台南,增强了台湾的防卫力量。刘铭传、王诗正率军英勇作战,终于保住了台湾。孤拔企图攻占台湾的阴谋破灭后,又企图进取浙江镇海,结果又被中国守军打退,孤拔也被击伤,不久毙命。
可见,左宗棠的援台解了台湾守军的燃眉之急,对于扭转台湾所面临着的严重危局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另外,左宗棠认识到了台湾在国防战略上的重要地位,在中法战争结束后,他建议朝廷在台湾置行省。朝廷采纳了左宗棠的建议,最终在台湾置行省,刘铭传为台湾第一任巡抚。
除了援兵赴台外,另外一大重任就是加强福建沿海的防务。福州是福建省会所在,又是重要港口,因而成为福建防务的重点地区。由外海进入福州,要经历两道险要门户,一是王郎崎岛上的金牌和长门,二是闽安南北岸。
为了防止敌军再次内犯福州,左宗棠派福建按察使裴阴森、道员刘倬云等在金牌和长门等入口要隘昼夜督工,立下铁柱,中间以铁索相连,安设机器,随时可以起落,清军船只能够自由出入,当敌舰到来时,就升起铁索阻拦,并派福州将军穆图善驻守在这里。穆图善迅速修复金牌、长门炮台,并安置了在马江海战中沉没的“建胜”号军舰上卸下十八吨重的大炮,督促将士日夜巡守。如果敌舰敢来侵犯,就给予敌人毁灭性的打击。
闽安南北岸是闽江防务的第二线,左宗棠督促部下迅速修复南北岸炮台。同时在距省城三十里的林浦、魁岐及闽安右路出海的梅花江,垒石填塞江面,只留下让小船出入的通道。还在以上几处修建炮台,安放大炮,并派兵驻守,抵抗敌人的攻击。并撤去了海口的标志,沿港遍布水雷。
这样一来,安放在闽江出海口的铁绠,犹如一把铁锁,而长门、金牌炮台和闽安南北岸炮台则犹如两道铜关,可谓铁锁铜关,互为表里。
十二月底,左宗棠同杨昌浚先后出省城,到南台、林浦、马江、闽安南北岸巡视。二十八日同到长门、金牌,看到威风凛凛的各营将士和周密的防务后,左宗棠满怀信心地说:“如果敌寇来犯,定让他们插翅难飞,马尾海战的悲剧不会再重演了。”
此外,左宗棠还注意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力量,发动全民的力量对外。福建沿海各地的渔户船只很多。左宗棠便派出得力干将分别前往福宁、福州、泉州、兴化四府各海口,与当地士绅和地方官一道筹办渔团,通过晓以利害,给予功名资助的方式,选择渔户中骁勇善水者担任团长,共同抵御外敌的侵略。
经过左宗棠的大力整顿后,福州前线防务水平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快到春节时,忽然传来法舰在除夕趁我不备要前来攻击的消息,人心又开始再度恐慌起来。左宗棠顶风冒雨,乘船直驱金牌、长门等要塞,严明军纪,封塞海口,把安全级别提到了最高级,全力应敌。
后来,敌舰果然来了,左宗棠下令开炮迎击,敌人听到炮声后,知道清军早有准备,福州的防务已经今非昔比,只好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了。
这就是左宗棠,他就像神一样,哪里有他,哪里就能得到保佑和安宁。他是西方列强的克星,也是大清王朝的福星,更是百姓的救星。
镇南关大捷
左宗棠在福建积极调兵援台,加强东南海防,并取得了巨大成效。他所派王德榜“恪靖定边远军”在西南中越边境抗法战争中,配合其他各军,也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原来,法国侵略者在中国东南沿海碰壁后,便把进攻的重点转移到中越边界的陆路战场了。
光绪十年十二月二十日(1885年2月4日),法军向谅山一带的清军发动攻势。广西巡抚潘鼎新兵败如山倒,一路溃退,甚至自动放弃谅山和镇南关(今友谊关),一直逃回广西龙州才罢休。光绪十一年正月初九日(1885年2月23日),法军轻松地占领了中越边境上的重镇镇南关。法军侵占镇南关后,发现孤军深入,便在镇南关焚掠一番后退回到了谅山。
镇南关的失守,潘鼎新负有不可饶恕的责任,最终被清廷革职查办。清廷查办一个官员很简单,只需一道圣旨便可,可找一个合适的接任者就要斟酌一番了。尤其是在国难当头的危急时刻,更要找一位文武双全的人才能打击侵略者的嚣张气焰,稳定局势。
该派谁去呢?难道非得派老将左宗棠前往不可吗?就在朝廷为合适人选忧虑时,两广总督张之洞奏荐了一员老将——冯子材。
冯子材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1818年出生,字南干,号萃亭,广东钦州(今属广西)人。行伍出身。1850年参加过刘八领导的广东天地会反清起义,次年接受“招安”。从此,成为清军中一员骁将,镇压过太平军和少数民族起义。1862年因战功升任广西提督,1882年,“称疾”解职还乡。
法军攻占谅山和镇南关后,广西为之震动。在张之洞的力荐下,年近70岁的冯子材受命出山,任广西关外军务帮办,接替镇南关前敌指挥权,率部赴关迎战。
俗话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但70高龄的冯子材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冯子材的确是德高望重,刚到前线就被诸军将领推举为前敌主帅。于是,冯子材大刀阔斧地整顿军队,激励将士,联络边民,部署战备。在关前隘口抢修了一条三里半的长墙,横跨东西两岭,岭上建了五座炮台。自己亲自率兵扼守,独挡中路前敌。
二月初七日(3月23日),2000多法军从谅山方面分兵三路猛攻镇南关。
冯子材一面率军迎战,一面调配援军。法军的开花大炮顺着东岭山梁朝下猛轰,掩护长枪队直扑过来。顿时,地动山摇,硝烟弥漫,阵地上弹片积了一寸多厚。法军已经把冯子材赶修的5个炮台夺走了3个,形势万分危急。老将冯子材高呼:“再让法军入关,有何面见粤人!”将士们便奋不顾身,冲出长墙,拼命杀敌,压制了敌人的进攻气焰。恰巧援军赶到,打退了法军,保住了阵地。
二月初八日(3月24日)黎明,法军乘雾猛扑长墙,妄图偷袭清军,所用炸弹,不下千计。在长墙几处被轰塌,法军先头部队已经爬上长墙的危急时刻,冯子材下令各军:凡临阵败逃者,一律杀无赦。老将冯子材足蹬草鞋,身着短衣,手执长矛,大吼一声,率两个儿子和大刀队千人,跳出战壕,扑向敌人。冯子材身先士卒,奋勇杀敌的英雄气概,使全军将士无比振奋。大家一起呐喊杀出,争先恐后,冲进敌阵,展开激烈的肉搏战。终于把法军逼离长墙,压下山谷。此时,越南义军、边境各族人民也赶来助战。法军三面受敌,全线崩溃,丢下1000多具尸体和无数辎重,仓皇南逃。
二月初九日(3月25日),冯子材下令各军反攻,各路清军勇猛冲杀,法军全线溃退。二月初十日(3月26日),冯子材、王孝祺率军夺回文渊州。二月十二日(3月28日),冯子材、苏元春、王德榜三路夹击谅山,并在第二天(3月29日)克复谅山,大败法军。这就是威震中外的镇南关大捷。
镇南关大捷让清政府在战争中占据了主动,这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但在清政府那里未必就会成为好事。因为清政府最喜欢拿清军将士浴血奋战的胜利成果当成和列强妥协求和的资本,这次会是个例外吗?这个问题不用回答,就连外星人也知道,清廷下一步要走什么棋。
抱憾终身不瞑目
软弱的清政府害怕失败,因为失败后要割地赔款;但也害怕胜利,因为胜利后往往会引来列强更加疯狂的报复,所以清政府一向奉行“见好就收”的政策。
不出所料,光绪十一年二月二十二日(1885年4月7日),在抗法斗争即将取得全面胜利的大好时机下,清政府命令前线正在追击逃敌的各军停战并撤兵回国。
虽然清政府不撅屁股,国人也知道要放什么屁。但抗法情绪高涨的全国人民和大部分官员都无法接受这个命令,坚决反对妥协求和。他们把希望寄托在左宗棠身上,希望这位主战派大臣能让清政府下令继续抗法。
清廷在大胜后下令停战的消息让左宗棠也感到非常震惊,他马上上奏朝廷直言万万不可撤兵,否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但说到底,左宗棠也只是朝廷的一枚棋子而已,摊上这么一个软弱腐败的清政府是左宗棠的不幸和悲哀。
在不丢面子的情况下签订停战协议,这是慈禧太后乐意为之的事情。所以,左宗棠最终也是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清政府对法国人献媚。
光绪十一年四月二十七日(6月9日),李鸿章在天津与法国驻华公使巴德诺签订了丧权辱国的《中法会订越南条约十款》(又称《中法新约》),主要内容规定:中国承认越南归法国保护;中国同意在两广、云南的中越边界开埠通商,法国享有减税通商权;以后中国建造铁路时,应向法国商办。
结果,这场战争以法国不胜而胜,中国不败而败的事实收场了。从此法国势力侵入到我国的广西和云南,使我国西南边疆的危机进一步加深。法国在战败的情况下却达到了发动这场侵略战争的目的。这种怪事真是少见,不过在腐败无能的晚清也就不足为怪了。
先是停战撤兵,接着就是签订不平等条约,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政府啊,如同扶不上墙的死狗一样,还能指望它为劳苦大众做什么呢·
左宗棠绝望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绝望让他心寒如冰。他奋斗一生要保卫皇上和大清的江山,结果他的主子却这么“慷慨”,把大清的秀美河山拱手让给侵略者蹂躏。顷刻间,左宗棠的信仰支柱崩塌了,他忽然感觉自己就像太阳底下乱叫的猴子一样,只有自己对大清的寸土当回事,别人却毫不在意。
中国不败而败,左宗棠不甘心啊,悲愤万分的他,身体瘦弱了很多,饮食锐减,头晕眼花,还时常咯血。面对恶化的病情,左宗棠在五月初六日(6月18日)向清廷上奏请求告退。一个多月后,左宗棠再次上奏恳求交卸钦差差使回籍。
接连两份奏折请求告老还乡,左宗棠对这样的政府和统治者真是灰心了。但即使在身体病重和万分失望的情况下,左宗棠在六月份仍上两折,对保卫台湾和加强海防提出了很有见地的建议。
结果,清廷下令台湾设立行省,刘铭传为首任巡抚,并设立海军事务衙门,命奕总理海军事务。这与左宗棠的建议有着割舍不断的联系。
七月二十五日(9月3日),左宗棠接到了清廷的上谕,他终于可以放下担子养老了。但73岁的他已经耗尽了毕生心血,再也没有力气返回湖南老家了。
七月二十七日(9月5日),他在福州病逝,临终之前,他口授遗嘱:“此次越南和战,实中国强弱一大关键,臣督师南下,遂未大张挞伐,张我国威,遗恨平生,不能瞑目。”
作为大清的顶梁柱,左宗棠的忠烈是众人皆知的,于是,清廷追赠左宗棠为太傅,谥“文襄”,左宗棠的“左文襄公”之名就是由此而来的。
左宗棠就这样走了,但他抱憾终生,死不瞑目。我们只能为左宗棠扼腕叹息了,因为在那个时代做一个爱国者太难了。左宗棠做到这个程度,已经相当了不起了。他虽然走了,但他的精神永远闪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