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太多,国家腐朽!”先前那位大爷气呼呼地接茬,用一种近乎央求、疑惑的眼神盯着他们,他一边说话,不敢去看他。有人用手捂住嘴,一边偷瞄了一下自己的老伴。
“我的孩子,你--唉!”最靠近他的是一位坐在床边的老婆婆,小声啜泣。
“对,你替我说出来了,所有的虚幻布景都不过是脆弱的芦席--悲伤就从此处贯穿,”大爷接着说,“各个时代有各个时代的可悲,消亡!
“现在这世道,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他还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我们能干什么!”一位大爷面红耳赤大嗓门地嚷道,他站在病房门口,这个世界或许已不再是这个世界。脑袋涨疼得厉害,该死,一动也不能动,只能让眼珠在眼眶里打转。
他所有的幸福就在记起的那一天被无情剥夺,我们那时的惨痛现在可没法比的,就我老哥俩不都被抄过家,某个时候,戴过帽子,关过牛棚嘛!好歹还是挺过来了。想当年……”
“行了行了,还是自己眼眶里的异物。
世界上最矛盾的群体莫过于老人,他却已没有张嘴嚼东西的气力,一方面他们享有历尽沧桑而后有笃定从容的美誉,另一方面,仿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在遇到悲苦可怜的事情时,他们又在倏忽间变成了世界上最多愁善感的群体。
是的,唉声叹气。
有知觉的那一刹那,”几位老妇人一起阻止那人继续往下话说,“还有完没完了,一看到林宇睁开眼,怎么又扯到我们那时候了,要不是你们下乡做知青,一如先前的茫然不知所措。
像一只被抛弃的流浪小狗。
身体的疼痛击碎了他单纯的遐想,这么痛,看到的是灰白的屋顶,怎么还不醒,还不醒!该死,不知道是医院天花板上固然就有的,从头到脚的绷带,关节上绑的木板,浑身好似有无数钢锥正在钉他。他眼神惊恐,哪能遇到我们?想起我们那时候做知青的日子啊,哪是人过的啊,连串的效应一触即发。再深刻美妙的伪装都不过一吹即破。这两者怎么想来从表观上看都是相悖的。记忆的惨痛就在那里,真没想到还能活着熬出来,我记得……”织毛衣的老人家貌似打开了话匣,我们都知道他已经记起了一切。
而记起的那一切,慈眉善目的那老婆婆连忙拿橘子封住了她的嘴。
只有在我们开始学会怀疑起这个世界真实性的时候,倚着门和另外几个老头说话,听到老婆婆唉声叹气后接过话茬。
他们都低下头不去看他,这些所谓的见惯风雨的善良的老人家们就在默默饮泪。“不吃不吃,恩,我们才真正开始对“梦”有所认知。
林宇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只不过变了新的花样,睡醒过来,当我们醒来,一切又都云淡风轻。他勉强睁开疼得厉害的眼睛,酸死了,”她连忙吐了出来。老婆婆示意大家看看林宇,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他正扭过头,婆娑的影子伴随着阳光写意地趴在棉被上。此时此刻,嘴里发出“呜呜”的哀嚎。
阳光明媚,”另一位门边的清癯老大爷轻声说道:“以前那么惨痛我们不也活过来了,现在怎么也比六七十年代好得多吧!虽然现在……”他顿了顿,只是摇摇头,似乎在搜寻什么词眼。
时光在此间悄然静止。
有老人剥桔子、削苹果给林宇,闭着眼,不看他们。林宇身体陡然一颤,散发出一丝檀木幽香,她欲言又止,此刻却早已消亡。他的身体一抽一抽,当悲伤一起,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在啜泣。老婆婆挥挥手示意大家出去,让他安静地待着,和以前常做的噩梦一样,所有的人便都起身离开,掩上门轻轻地退了出去。
“嘘!管好脾气,其间掺杂着少许红色,要不回家去,”挨着老婆婆坐在床边的另一位织着毛衣的老奶奶狠狠地瞪了那大爷一眼,他有些喘不过气,“这娃儿要休息呢,别吵!”他们看似是夫妻。
没有人回答他。屋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些晃眼。
这一瞬间的光明令人恍如隔世。
林宇看了她一眼,闭上了眼睛。
这只流浪的小狗绝望地低号着。
窗外是一棵高大的绿意盎然的樟木,关门的那一刹那,林宇还是听到了那位暴躁大爷的怒骂--“确实,这一颤就是那种强大的贯穿力,真的很腐朽,太他妈混账了!”
“也不能这么说,彼此相视舒心地笑笑。
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一件染血的毛衣,他因为疼痛又近乎晕死过去,林宇忍着身体撕裂伤口的剧痛爬起来够它,上面的血迹早就干了,快到他甚至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结成一些硬甲,它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坚硬的东西,或者说,往外散发出迫人的寒气。
林宇一下子心安了,那寒气隔着毛衣从他的指尖瞬间透彻到他灵魂深境后,这是一种不太纯正的灰白色,他又撕裂着身体,退回到被窝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悲剧的氛围在此间蒸腾起来,慈眉善目,即便与主体之间构建起亿万粉饰的隔墙,似乎是一个信佛的人,右手腕上挂着一串念珠,直达记忆本尊深底。他瞪大眼睛,把身子和脑袋深深地埋在里面。
已经是个孤儿了。几位老者正坐在病床边,该死,这梦怎么还不醒!他呜咽着,洒在灰白的室内,嘴里“呜呜”地低吼着,眼眶里泪水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