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行驶在迫人的寒意中。宽阔蜿蜒的山路两边尽是茂密常绿的树,富人们的宅子都隐匿在这些浓绿色的精灵里面。太阳金色的光辉照射在萧条的冬末晨光里,分外肃穆。
“陈伯,问您个事。”
“说!”
“您为何突然之间对我如此反感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是的,错了,一切都错了,我真后悔。”
“后悔?后悔什么?”
陈伯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挤出一句:“没什么,你管好自己就是了,尊重是争取得来的。”
“什么意思?”
“老爷是个无与伦比的人,我希望你的能力足以匹配你的身份,我可不想世界上多一个游手好闲的败类。”
“您的不满到底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呢?”
“算了,你不会懂的。”
“我只是我自己,不需要匹配任何身份。”
“现在说大话有些早了,我就是看不惯说空话的人,你貌似比别人也没什么特别。”
“我们边走边瞧。”
陈伯虽然说林宇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但他心里却还是涌上一阵欣喜--任何人在这种场合下都会唯唯诺诺,可林宇却不失尊严的据理力争--这打动了他,只是他并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欣赏,因为那一句“看不惯说空话的人”也是真的,世界上可不乏说空话和会说空话的人,诸如民族伟大复兴事业完成百分之多少之类的不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陈伯早已习惯这些,并不太把林宇说的话当回事。
“快要到了。”
林宇轻应了一声后,接着跟陈伯提出一个请求:“您可以帮我办件事情么?”
“说。”陈伯高昂着头颅,兴奋地准备倾听他无礼的要求。
“我想要辆自行车。”
“嗯?”陈伯声音拖得老长,他吃了一惊,可没想到要求竟然是这个,而且这几乎就不算是什么要求,“要自行车干什么?”
“学校离家这么近,我以后还是骑车来吧。”
“骑自行车上学?哈!笑话!”陈伯的分贝突然提高了,语气间对了一些盛气凌人的嘲笑,就好像大富豪手里的吃食被一个乞丐指手画脚一样,“传出去还不让人家笑话。”他嘴上虽然这样说,面子上挂满嘲笑与不屑,心里却有些被林宇的心思打动。
“不是的,您老没必要送我这二十分钟,倒不如节约时间做点有意义的事。”
“你莫不是嫌弃我老咯?”陈伯调侃着,他想讽刺林宇,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他又想赞扬他,可是也找不到恰当的话说,一旦说出这样的话之后,这又会和他之前的严厉产生极大的反差,更何况,他心底对林宇还存在着一种无法说出来的隐痛,所以他折中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您这样认为也行,”林宇大笑着,没再解释。
“好吧,回去后,我请示一下。”
陈伯语音刚落,汽车后面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刹车声,林宇转过头去,只见后面拐弯处一辆红色的跑车飞快地漂移过来,一眨眼的工夫就和轿车平行。开车的是一个红头发戴墨镜的男人,他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往林宇这边竖中指:“哈喽,早上好啊,陈老头,第一次见你往这边开啊。”
陈伯连头也没转,没好气地应付道:“是啊,郑公子。”
“切,跩什么跩?老东西!”红头发啐了口痰,然后看了看后座的林宇,做了个敬礼的姿势,突然猛打方向盘,开车撞上林宇的车,轿车开始打滑,像伤寒病人一样左摇右晃地打摆子,陈伯急打方向盘,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车。在这个当口,红头发早就开远了。
陈伯抹了下额头,早就紧张出汗来:“现在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吧。”
“差不多,”林宇若有所思,“他也是上学去的吗?”
“是的,和你一个年级。”
西界高中坐落在一个非常大的平地上,西式建筑风格的学校周围全是高大茂密的树林。汽车缓缓开进精美典雅的学校大门,门房中的绿大衣立正敬礼。外墙的门边有一块巨大的汉白玉石,上面刻着气派的“西界”二字。进了校门,左手边是停车场,此刻几乎已经停满。陈伯径直把车开到停车场里面一个空车位里,很多车都因为没地停而横七竖八地趴着,这个车位并不是因为别人没看见,而是因为四周拴着铁索,前面插着一块“贵宾专用”的牌子,一个绿大衣的保安大汉站在那里等着,看到陈伯车远远开过来,他立马点头哈腰地解下铁链,站在一边,打手势帮陈伯停好车。车停在车位上后他又是凑上去一阵寒暄,就像是多年没见的老朋友,坐在车里的陈伯几乎板着个脸,好像就不认识那个人似的。林宇可不管他们,此刻他只顾把头探在外面看那栋欧式的教学大楼,这座建筑本身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别墅,外观简要概括就是帕特农神庙上加了一座金字塔,金字塔的顶部并不是一个角,而是开放型的四个角,这里当然是迷你版本,最外边那个角下方的斜角壁上镶着一个大型时钟,现在正是八点三十五分。别墅的左右前三面都有入口,从外观来看共有四层楼,帕特农神庙是一楼,其余的三楼都建在金字塔的区域里,也就是说以一种小角度倾斜着往上建造。
陈伯把车停在停车场里边靠树林一侧的阴影里,林宇下了车,眼睛不自觉地被深处的树林给吸引了,最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可以想象这里的浓密程度。一阵寒风从树林里刮了出来,林宇不禁打个寒战,缩了缩脖子。不知怎的,偌大到看不见尽头的树林竟然对林宇产生了一种极强烈的诱惑感,他总感觉里面有些什么。树林深处发出空洞洞的呼号声,听得林宇有些发怵,就像是一种摄人心魄的召唤,陈伯拍拍他的肩膀:“走吧。”林宇转过身背对着这片树林,寒气直插他的背部,他不禁加快步伐。
“先去何校长那里报到一下,他是老爷的老朋友。”陈伯带着林宇从教学楼前走过,里面吵吵嚷嚷。突然,前面路上掉下一块嚼完的口香糖,林宇抬起头一看,金字塔的二楼阳台上正趴着几个人,他么嘻哈怪笑着,林宇一眼就看出了那个火红头发的郑公子,他正在咂嘴,露出让人极度不爽的轻蔑神情,很明显,地上那坨就是他吐的。他笑笑,又朝林宇敬了个礼,接着和周围那一群人恶心地笑起来,这群人中还有一个女生,远观是一个极其漂亮动人的姑娘,她却没有笑,只是趴在阳台上看着林宇,林宇也看见了她,俩人对视了有四五秒钟,然后林宇就扭头跟在陈伯后面往办公楼走,没再回头看这些人。
办公室在另一栋建筑里面,陈伯带着林宇走进教学楼右边的树林里,树林入口处就是一栋美丽豪华的小别墅,铺着锃亮的大理石地面,从入口一直可以看到别墅的尽头,那里是一扇窗户,外头是翠绿的树,尽头和入口之间是长五十多米,宽三米的长廊,两边都是房间,每隔三个房间有一座通向二楼的楼梯,一楼两边的墙壁上亮着十几盏棕黄色的灯。陈伯带林宇走到长廊尽头然后上了右边的楼梯,走过长廊的时候,林宇看了看墙两边镜框里的名人名言,每座楼梯口两边又都放着名人铜像,林宇看见了鲁迅和钱钟书,看见了胡适和李尧棠,下面还有某某年到某某年的字样。楼梯盘旋着绕到二楼,二楼楼梯口的正对面就是校长室,陈伯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出雄浑刚劲的声音。
陈伯开门,林宇跟了进去。看到陈伯走进来,里面的男人立马站起身,向这边迎过来,“是陈叔啊,快坐快坐。”
“校长客气什么,都老熟人了,不知道我家老爷昨天托付的事……”陈伯坐下后探着身子。
“已经全部办妥啦,我,您还不放心吗?”何校长边说边向林宇这边看,“这就是林宇吧?”
“是的,校长先生好,”林宇起身鞠了一躬。
“叫叔叔就行,我和泽世十多年交情了,”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令人生厌的谄媚神情,这和他先前雄浑刚劲的声音极不协调,林宇在自己的班主任脸上看到过许多这样的表情,这都是同一种型号的应酬,但他打心眼里还是不愿意接受郑叔交往的人会是班主任那种类型。事实上,屋里墙壁上的奖状、证书、奖杯佐证了林宇的猜想,什么“优秀教育家”云云地张大着嘴就像是一种戏谑的嘲笑。
“又一个虚伪做作的废物。”林宇心里念念有词。
“那就劳您多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