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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丧家之犬

身体在好转,疼痛在加剧,心里的伤更是已成不治之症。

绷带木板都拆除了,日子过去蛮久。一直照顾林宇的护士小姐一如既往悉心照料他。每天搀着他散步,陪他说话。

林宇一直疑惑自己为什么能在医院待这么久并接受治疗,但他又不想开口和别人说话,某一天的某个人终于解开了他的困惑。

那是一个迷蒙的清晨,医生照例查房的时刻。林宇突然被一伙人摇醒,他睡眼惺忪,看见了一个盛气凌人的穿着白大褂的人,他是这里的主任。那人恶狠狠地朝着林宇嚷道:“收拾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啊!那些人凑的钱早就花完了,我们医院也算是仁至义尽,如果想继续治疗,先补交十万块治疗费!”他故意将“十万”俩字说得很重,轻蔑地朝林宇瞥了一眼,鼻子里哼哧了一声。

“十万!”这是林宇近期第一次开口和别人讲话,他声音嘶哑,像一只老鸭。

医生诡异地笑着:“是啊,我们已经很人道了,给你已经便宜不少了!”

林宇低下头,望了望窗外灰蒙的天和无精打采的树:“什么病要这么多钱?”

那个医生听到这问话,洋洋得意地从白大褂的上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记事本,清了清嗓子,仿佛早就迫不及待要别人问他似的:“肾脏出血、大面积胃出血、左右腿共五处骨折,手臂共四处骨折、胸骨四根断裂、严重脑震荡、耳膜破裂、鼻骨骨折、呼吸道出血感染……”他说话的腔调像唱歌一般欢快,报出病人病情,如数家珍,此刻的他就像是舞台上一个用生命在朗诵的人,抑扬顿挫,有声有色。

“够了!”林宇有气无力地摆摆手。

“这还没完呢!”“朗诵家”突然以一种极其诡异的眼神朝林宇笑笑,接着又用一种讥讽的口吻笑着对林宇卖关子,“还有更严重的。”

林宇的心咯噔了一下。

“你已经无法生育了!”

可怜的孩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在发抖。

“也就是说,你绝种了。啊哈!”医生的脸因为幸灾乐祸而扭曲了。林宇的惊恐程度似乎没有达到他的预期,他或许也感到有些没趣,摆摆手,“开个玩笑,当个笑话调剂一下氛围嘛!”他那恶心到近乎残忍的嘴脸任何人看了都会恨不得抡拳揍上去。

“很好笑吗?”林宇淡淡地吐了一句,捏紧着拳头。

“操,小东西,别给脸不要脸,”主任吼了起来,“那些老东西凑起来才一万多块钱,他们已经没钱了,所以你应该知道怎么办吧。”他朝林宇探着身子,声音到这里突然小了下去,“除非,你有钱的话。”凶狠的面相变成了贪婪的嘴脸,一双丑陋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两排烟屎牙令人作呕。

“没钱。”林宇低沉着声音。

“我就知道!那就好,死乞白赖也不是办法,”医生猛地直起身子,开心地笑笑。他的声音此时愈发尖锐,像刀子一样锉着林宇本就微乎其微的自尊,“赶快滚,下午就有人要搬过来。”他将那本记录病况的记事本轻蔑地扔在床前的废纸篓里,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临走时又在门口站住,回过头来,“哦,对了,忘了提醒你,别拿医院的东西哦!”

门“砰”得一声巨响,轻蔑地关上了。

林宇忍住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被气得浑身直发抖的他恨不得爬起来跟那魔鬼拼命。他现在不仅仅是个孤儿,还是别人眼中死乞白赖、偷东西的贱贼。他紧紧地攥着床单,护士小姐悄悄进来,坐在他的床边,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李医生是城管局局长郑彪和公安局局长范德财的兄弟,所以,唉……”林宇强颜而笑,脸上还挂着泪水,对于这些“关系”意外,他已经很淡然地接受了,外表装得平静,但却把一切深深地烙在心里,那丑陋的笑脸,尖锐的讽刺声,贪婪的眼睛。

“是谁的兄弟?”他又问了一遍,虽然他已经记住了。

“城管局局长郑彪和公安局局长范德财。”

“姐,帮我收拾东西吧。”林宇掀开被子,缓缓地挪下床。事实上,他并没有什么可以整理的。穿上婆婆们给买的新衣服,套上还有血斑的布鞋后,他将装有毛衣的黑色塑料袋紧紧地抱在胸前。那些关爱他的人送的书籍、水果、鲜花他都一件不落带了回去,这世界于他而言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关爱,再不珍惜真得就一无所有。

“姐也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好好活着。”护士小姐帮林宇打了一辆出租车后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后备箱里,她给了林宇一个深深的拥抱,然后塞了一沓钱在林宇手里。那孩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转过身子,抹着眼泪,头也不回地跑进了住院部大楼。林宇愣愣地站着,公路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这个迷蒙的早晨已经完全苏醒过来。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身后巨大的建筑物,像极了那张主任丑陋、贪婪的脸,冰冷、僵硬、无情,张大了口,把那美丽的姑娘吞了进去。林宇仰着脖子,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单薄。

“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他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他会让它垮塌,让那些盘根错节的黑暗势力全部垮塌在无尽光明之中。

“小伙子,去哪里?”司机打断了他的遐思。

“回家。”

“什么?”

“新安镇仙水村二十七号。”他坐进车里,“我要回家了,这号码所在的地方还是我的家吗?”

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

林宇已是个孤儿了,身体也好,心灵也罢,他都已是千疮百孔。车窗外的都市生活,表面上是那么“美好”,可,捅破了一层薄薄的纸,下面又会是什么呢?他回过头看着那越来越远的高耸建筑物,直到,在一个街角,它被另一个更高的庞然大物遮住。在城里,人果真会迷路。爸妈的魂灵也会迷路找不到归家之途吗?

林宇揣着那一沓钱,紧紧地抱着塑料袋,头靠着车窗,看着不断变换的街景,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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