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空间里出来没多久,何氏就来敲门,到了出发的时辰了,云眉娘赶忙披了件外衣从屋里出来。
何氏同云眉娘一人背了一袋子苞米粒,总共有一石左右,准备到镇上卖了换几文钱。
听说最近镇里的粮食贵的很,苞米粒都比往年贵了三倍,即是这样,多半农户还不愿拿出来卖。
这一年干旱,不但一年没有多少雨水,入冬后更是一片雪花都没飘过,谁又敢保来年就不旱了?
钱再好也不能管饱,粮食还是放在自家较安心。
何氏若不是想着要给眉娘买块布做衣裳,也不会舍得把苞米卖掉。
好在往年剩下的粮不少,今年种的土豆、红薯也有富余,就算再两年没收成也饿不着全家。
自从家里的牛被二伯家牵走后,出门麻烦了不少,好在同村还有几家有牛的。
平日眉娘一家在村里人缘不差,坐谁家的牛车都不是问题。
这一日,刚好程三叔一家也要去镇上置办年货,何氏便带着眉娘坐了牛车一同去镇里。
同车坐的都是程三叔的家人,有程三婶,有程三叔的大儿媳妇余月娥,女儿翠巧,还有个外甥女兰倩,路上又捎带上村口的李三嫂子。
除程三婶和何氏,其余都和眉娘差不上几岁,一路上倒也说说笑笑。
只是众人都默契地避谈眉娘和秀才的事,待眉娘也是小心翼翼的,让眉娘有些无力。
偶尔谁不小心说出来,众人要么静默下,要么就是快速地转移话题。
云眉娘能感受到她们的好意,想说自己真的没关系,又知道即使是说了也没人会信,干脆就尽量少开口。
很快,镇子到了,牛车被寄放在一间叫和隆记的米粮店后院。
眉娘记忆中大伯就是和隆记的帐房,村里人过来赶集也都会到这里落角,东家也是个和善的人。
牛车寄放好,约好未时初在这里会合,众便各自去买自家的东西。
何氏带着眉娘找到云大伯,将苞米粒在和隆记前铺卖掉。
与往年新粮比陈粮贵的情况不同的是,今年的陈粮因水分小、易出饭,比刚收上来的新粮价还要高了一些。
娘俩带来的两袋米刚好是去年的陈粮,两袋刚好一石,往年一石苞米粒最多能卖150文,今年却卖了500文。
虽说有大伯的人情在,也可见今年的粮食之贵。
云眉娘从和隆记的铺门出来,耳边听的都是今年粮价太高的话题。
甚至和隆记的门前都是请的护院,以防买不起粮的百姓砸铺子抢粮。
想不到如今的情势已严峻到这种地步,云眉娘锁紧了眉头,很多之前没有深想的问题都被她想了起来。
之前一直在宝河村,宝河村又有多宝河的灌溉,旱情并不严重,她对于外面的灾情了解的并不多。
直到今日到镇子赶集她才意识到这场灾情的严重,一路上到处都是干裂的土地,一阵风吹过都能卷起一片黄土。
道路两边的树木很多都被旱死,几处水源也都是排着队等着打水的人。
若是再一直不下雨,恐怕这几处水源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到那时,相对来说粮食水源都充足的宝河村,会不会成为这些想要活下去的人们的目标?
小小的宝河村能否抵抗得了为了活下去而疯狂的人潮?
云眉娘这才意识到处境的危难。
她能够穿越到这里,又有了一个可以耕种、养鱼的随身空间,是巧合呢?还有是什么寓意在里面?
多年的战乱,全国性的干旱,又意味着什么?
从春季开始就没降下几场雨,入冬后更是片雪未下,这场灾难来势汹汹,是很快就会过去?还是会一直持续下去?
若真被她胡思乱想地猜中了,天下百姓将会面临怎样的饥苦?
缺水少粮,生存面临危机。
这场灾难除了是对人逆境生存能力的考验,更会成为人性的考验。
赤地千里,人烟断绝,饿殍遍野,易子而食……
她的心越来越不安,那些只在书本上看过的场景让她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抬着望向晴空万里的天空,呼啸的北风刮的人脸生疼,风中砂砾迷眼,却带不来一片雪花。
雨雪交加的日子已经成了人们的企盼,到处都是饿的面黄饥瘦的人们。
甚至有极度饥饿的乞丐走着走着,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就再也起不来,生生的饿死了。
而周围的人目光冷漠,好似司空见惯了一般,可见这样的事发生的不是一起两起。
很快,有官兵出现,将饿死的人拖走。
围观的人除了冷漠之外,甚至还有人悄悄地舔过嘴唇,眼里是贪婪及隐藏的癫狂。
或许在他们眼中,被拖走的不是人,而是味道极美的食物。
云眉娘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也越来越沉。
真要被她料中不成?她十分不愿去想,这一切不是灾难的结束,而是开始。
将来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死去,饿死、病死、渴死、甚至是……成为别人的食物?
若真是到了那样地步,她的空间将会成为她最终保命的桃源,可她又能做些什么?
她所拥有的绿梦空间会成为她生存的希望,同样,也会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危机。
在别人都吃不着、喝不着的时候,别人怎么会让她吃的安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懂。
绿梦空间一旦被心怀不轨之人知晓,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夺取,到那时她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为了好好地活下去,空间的秘密,就算是至亲也不能说。
她没有力量去改变这个世界,她能做到的只是活着,好好地活着。
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她可以去帮助别人。
可一旦,这种帮助成为她的负担或者是威胁,她绝对会以自身的安危为考虑的前提。
不是她冷血,只是因为……她要活下去。
卖好粮,何氏揣着一袋子铜钱,向云大伯道谢后正想离开,被猜到她今个儿会到镇子来赶集而一早等着的大嫂李氏喊住:
“昨个儿听肖家小五说眉丫同秀才退亲了?”
何氏‘哎’地应了,李氏的脸就沉了下来,咬牙骂道:“老二家越发不像话了,这等事都做的出来,改日让你大哥回去敲打敲打他,别把事做的太绝。”
何氏苦笑,“大嫂的好意俺们心领了,不是眉娘的就不是她的,是她的谁也抢不走,往后各过各的,少些来往就是,也省的惹娘不高兴。”
李氏叹气,倒也知道是这个理。
自从云老爷子过世后,云老太太越发偏着二儿,平日的所作所为让云大伯一家寒了心。
加上铺子里一直很忙,已有些年没回宝河村过年了,只在逢年过节让人捎回去不少东西给云老太太。
自然,那些东西多半都归了老二一家,大家都心知肚明,却又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婆母毕竟是长辈,李氏和何氏又都是贤惠的,婆母再多不是她们也不好多议。
“眼看就要过年了,大伯大嫂今年可回去过?”何氏见李氏不语,就想着转移话题。
李氏和何氏向来关系就好,当初在一处时就多有帮衬,如今虽不常来往,每次何氏到镇上来,李氏也是相当热情。
今年过年大伯一家若能回去过年,何氏倒是乐见的。
听何氏问,李氏点头,“今年铺子收上来的粮不多,米粮价又一直居高不下,能买起粮的人不多,生意也较往年差了不少,年底想必不会很忙,你大哥的意思是要回去过年。只是婆母如今同二小叔住在一块,我们住过去怕是不方便……”
李氏话未说完,何氏在旁笑道:“还当是多大的事,俺家虽说是小了些,住下大嫂家四口人还不成问题,若是二伯家住不得,就住俺家好了,到时让月娘同眉娘一个屋,他们爷仨一屋,咱妯娌一屋,还能说说体己话。”
李氏也笑:“如此甚好,回头和你大哥说一声,就这么定了。”
妯娌二人又拉了会家常,李氏送何氏出铺子,在铺子外看到一脸感伤的云眉娘。
二人只当她是因秀才的事伤心,对视一眼,假作不知。
何氏带眉娘到布庄扯了几尺花布,又称了几斤棉花,统共花了不到一百文。
今年的粮食贵,家有闲钱的都买了粮囤在家里,像衣服那类好看又不顶饱的东西反而便宜的很。
哪怕是过年了,买布做衣裳的也不多,相对的价格便降下不少。
买好了布,何氏本想再买些肉留到过年时吃,可绕了集市一周也没见到一份卖肉的摊子。
想必农家养了猪都留着自家食用,肉贩下去收猪也是不易。
无奈之下,何氏只好买了些锅碗瓢盆这种小物件,当然,也都是便宜的很。
当走到一个卖碗的铺子时,那个十六、七岁的卖碗的姑娘神秘兮兮地给何氏使眼色,示意她跟自己进铺子里。
何氏皱眉瞧了几眼,神色戒备,把卖碗的姑娘急的直跺脚。
最后,目光先四下扫过,才无奈地凑近何氏,压低声音问道:“大婶子,你是不是要买肉?”
何氏的戒心还在,但一想到这姑娘或许知道哪里能买到肉,便点头道:“是啊,姑娘知道哪里有肉卖?”
小姑娘用力点头,“知道知道,只是如今拿钱是买不到肉的,大婶若是想买肉,只能拿粮食换。”
“呀,要用粮食换啊?可我们身上也没粮食。”
何氏眼中戒备更甚,比起眉娘才在这里过了一个多月,她可是全程经历了这一年的大旱。
多年征战,就是风调雨顺时粮食都不够吃,何况又经过一年的大旱,对于粮食的珍贵她比眉娘心里有数。
在这样动荡的时代生活的久了,对人性的阴暗面她绝对比眉娘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