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男子从柜台里走出,满脸笑意地迎上前来:“是蒋哥啊,快坐快坐,是不是又想拉山货?”
“不是不是,”蒋华摆摆手,侧身拉过殷玉瑶,“是我这大妹子,想搭便车去郦州州府,能不能麻烦陈哥给安排一下?”
“州府?那敢情好,今儿下午有三车货,要发过去,姑娘要是不嫌弃,就跟车夫挤一挤吧。”
“多谢陈老板!”不等蒋华发话,殷玉瑶已经接过话头,冲着陈老板便是深深一福。
“既这样,”蒋华转身看着殷玉瑶,将一直提在手里的包袱递到殷玉瑶跟前,“这里有些干粮和果子,你拿着,路上吃吧。”
“蒋大哥……”殷玉瑶眼内一热,刚要说些感激的话,却被蒋华扬手打断,“咱们山里人,不说那些客套的话,就当认识个朋友,结份善缘。只希望瑶妹子你顺水顺风,太太平平地找到你家亲戚,那就行了。”
默默地接过包袱,目送蒋华离去,殷玉瑶连日惶惑的心中,淡淡漫开一丝丝温暖的涟漪……“殷姑娘,请跟我来吧。”陈老板依旧是满脸笑容,出声招呼道。
迈进陈记的后院,殷玉瑶才发现,这家车行的规模,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得多,搬货的、赶车的、刷马的,不下好几十人。
“陈老板啊,想不到你生意做得这么大。”殷玉瑶不禁出声夸赞道。
“哪里,哪里,”陈老板连连谦逊道,“不过在地方上略有些人脉罢了,对了,殷姑娘,郦州郡府,方圆好几十里,不知你家亲戚,是在东城,西城,还是南城,北城?”
“是……东城。”
“那好,”陈老板点点头,“我吩咐伙计一声,让他们到了货栈后,再捎你去东城。”
“……好。”殷玉瑶赶紧点头答应,生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午时过后,三辆马车驶出陈记车行的后门,沿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出了恬溪镇,径往郦州城府的方向而去。
靠坐在车门边,遥望着前方曲折蜿蜒,漫长得没有尽头的道路,殷玉瑶心中悄然升起一股深浓的无措——此一去,千山万水;此一去,前路未卜;此一去,命运将转向何方,她的心中,除了茫然,还是茫然……一天一夜。
对普通的老百姓而言,或许很短。
但,对于那些镇日生活在勾心斗角的权势依附者而言,却是分秒必争,稍有不慎,便会是地覆天翻。
浩京。
大燕皇宫。
浓密的乌云仍然牢牢地笼罩着整片天空。
浩京的这个夏季,似乎特别地多雨。
从半月前到现在,一直不曾停歇。
锦华宫。
垂地的白色帐幔,随着阵阵冽风,不停地飘来荡去,将原本华丽的宫阁,渲染出几份幽森冷谧。
“你说,”一道幽冷的声线穿过白纱,带起阵阵回音,“郦州那边,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是,母妃。”浮动的暗影里,慢慢现出一张削挺冷沉的脸,暗黑双眸中,时不时掠过一丝暗红。
“铁黎这个老狐狸,果真能沉得住气。”
“母妃,倘若他一直不动,那我们?”
“九州侯呢?”纱幔中的声音忽然拔高,话锋陡转。
“正在接收整编齐安的三山大营。”
“那就好,”深掩在帘帏中的华贵女子,冷冷一笑,“本宫倒要看看,那老家伙有多沉得住气。”
“母妃的意思是——”
风势遽猛,翻飞的白纱间,乍然现出一张妖媚至极,却又带着几分冷艳的脸。
“暄儿,江山是你的,没有人能够夺走,谁都不能……”戴着金甲的手指抚上年轻男子冷峻的面容,呢喃细语散碎一地,清晰,而又带着刻骨的冷。
“这话,说得太早了吧?”紧闭的殿门忽然隙开一道逼仄的缝,狂乱的风趁隙而入,吹得四围的门窗一阵嘎嘎乱响。
收回自己的手,女子慢慢转眸,看向来人:“哦,是侯爷啊,这么早就回来了?看起来,事情很顺利?”
“至少不会像你手下那帮饭桶,奔徒千里,徒劳无功。”
“侯爷不要生气,只要将各地驻军的兵权收缴殆尽,我想那燕煌曦,就算有五十万大军在手,也翻不出天去!”
“妇人之见!”九州侯不屑冷哼,“你可知道,燕煜翔临死之前,留下了什么?”
韩贵妃闻言一怔,眸中顿时闪过戾色,紧紧地盯着九州侯。
“他留下了一道圣旨。”
“什么圣旨?”
“禅位给燕煌曦的圣旨!”
“什么?”韩贵妃面上变色,眼中却满是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啊,御玺早已在我手中,他如何颁旨?”
“那只能说明一个事实,早在我们动手之前,他就已经决定,将皇位传给燕煌曦!只是你,你们这两个无知妇孺,一直被那老家伙蒙在鼓里而已!”
“就算是这样,那也不能改变什么!”韩贵妃目露狰狞,“区区一道圣旨,难道抵得过百万大军?”
“说你蠢,还真是蠢!只要燕煌曦手执圣旨,登高一呼,各地驻军还会乖乖上缴兵权吗?还有那些呆在自己封地上的亲王郡王们,只怕不等我们动手,已经趁势而起,浑水摸鱼,整个局面将难以收拾,而你这个准太后,母仪天下的美梦,也只能是梦了!”
“九州侯,”韩贵妃尚未答言,燕煌暄冷凉的声音已沉沉响起,“若燕煌曦手中有圣旨,还会等到今天吗?”
仿佛一道霹雳横空划过,整个锦华殿顿时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风声,仍旧响个不停。
“是啊,”好半天过去,韩贵妃眼中绽出狂喜的烈芒,“郦州的探子来报,三日之前,燕煌曦就已经见到铁黎,可郦州大营到现在仍无半分动静,这只能说明——”
“不错,”燕煌暄当即接过话头,“那道所谓的圣旨,可能根本不存在,也可能——”
“怎么样?”四道犀利的视线,一齐对准燕煌暄那两片薄薄的嘴唇。
然而,燕煌暄却再未开口,只是冷冷一笑,慢慢转过身,大步朝殿门走去。
这小子——九州侯眼底掠过一丝疾光,继而深深地沉淀下去……或许,他是真的小看了这个表面波澜不惊,实则城府内敛的,大燕二皇子,燕煌暄。
天泌殿。
“都有什么人,去了奉阳郡?”
“启禀二皇子,有贵妃娘娘的大内侍卫、九州侯的暗探,祈亲王的紫衣卫,泰亲王的青衣卫……还有,飞雪盟的第一杀手……”
端坐于椅中的男子呼地坐直身体,寒厉目光凛凛直视着跪在阶下的黑衣人:“飞雪盟第一杀手?落宏天?”
“是。”
“他……也去了奉阳郡?你们怎么发现的?”
“在燕云湖畔的莲香村,数十名大内侍卫离奇死亡,其中包括千使高之锐的两名副手,俱是宫内数一数二的好手。尸身上只留下颈部一丝剑痕,确是落宏天惯用的流霜剑所致。”
“落宏天也去了奉阳郡?”燕煌暄久久地沉吟起来,眸色闪烁不定。
“据属下打探,高之锐曾经亲自出马,将一名名叫殷玉瑶的女子抓进奉阳郡郡府大牢。”
“哦?为什么?”
“听说那女子,曾经在燕云湖上,和燕煌曦一同出现。”
“竟有这事?”
“是。”
“还有别的消息吗?”
“有,属下还打探到,此女的真实身份,是前御史中丞殷腾涣之女。”
“前御史中丞?殷腾涣?”燕煌暄的眉头高高隆起,“朝中有这么个人吗?”
“此人在二十年前便已获罪问斩,而且是诛连三族的重罪。却不知是谁做了手脚,却让他侥幸逃出命去,隐遁乡野。”
“……唔。”燕煌暄再次沉吟,“此女现在何处?”
“被落宏天带走后,下落不明。”
“难道你们就没有搜查?”
“查过了,方圆数十里均已寻遍,没有发现此女踪迹。”
“再查,一定要找到!”冷冷然扔下七个字,燕煌暄拂袖起身,朝着后殿的方向疾步而去,脑海里却开始迅疾地盘算起来——落魄外逃的皇子,和一个罪臣之女,会有什么关系呢?还有,那道所谓的“传位诏书”,到底是真实的存在,还是,某人精心布下的骗局?
祈亲王、泰亲王、飞雪盟……燕煌曦前脚刚至西南军大营,便有如许多的势力插了进来,这台大戏,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