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跑出城门不到半里地,后方猛可里传来一声爆喝。
殷玉瑶猛然一震,停下脚步,稳住身形,慢慢地转回头,抬起清冷安静的双眸,看向那打马追来的褐衣人。
水灵灵的眸子,没有闪避,没有畏惧,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掩饰。
高之锐不由皱了皱眉头——他身为禁军千使,职位仅次于统领夏明风,心性却比夏明风沉稳内敛,也更加阴险狠毒。
这些年来,身处宫中高位的他,不知经历了多少杀戮,双手沾满鲜血,饶是他熟悉的手下,也常常被他浑身的冷寒之气迫得簌簌发抖,可是眼前这女子,竟然敢这样直视着他,似乎……浑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认识这个人吗?”打马走到殷玉瑶跟前,高之锐二话不说,从腰间抽出一幅肖像画,在手中抖开,双眸紧紧眯起,凝视着殷玉瑶的面色。
“认识。”再次出乎他意料,殷玉瑶竟干脆利落地承认了。
高之锐眸光顿寒,嗓音冷沉三分:“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殷玉瑶的回话,仍旧干脆利落。
高之锐却倒噎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回过神:“十日前,可曾去过燕云湖?”
“去过。”
“和谁在一起?”
“我自己一个人。”
“嗯?”高之锐手中马鞭一抖,已然缠住殷玉瑶的喉咙,硬生生将她拽到马旁,“一个人?”
“是,一个人,”殷玉瑶仍然全无惧色,“半途中上来了个坏蛋,抢了我的船,还要杀我。”
“哦?”高之锐眸光一闪,手中马鞭微松,“后来呢?”
“有很多人追上来,拿箭射他,我们一起跳进湖中,分散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好吧,”高之锐一抖手,收回马鞭,满眸冷然地盯着殷玉瑶,沉声警告道,“最好是这样,若不然,我会把你剁碎了抛进燕云湖中喂鱼!”
殷玉瑶没有接话,神色极为平静地迎视着高之锐的目光:“大人,还有别的吩咐吗?”
“滚!”高之锐寒声吐出一个字,再次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静立在原地的殷玉瑶,轻轻眯了眯双眸,旋即转身,飞快地闪进野草丛生的小径里……燕云湖畔。
莲香村。
一座普普通通的农家小院。
半掩的柴扉忽然被人重重推开,一道轻捷的人影飞快闪进,奔入屋内。
“阿琛,赶快收拾东西!”
趴在桌边剥莲子的男孩儿高高跳起:“阿姐,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别问了,听阿姐的话,快一点!”
“阿瑶啊,”门帘掀动,面色灰白,一身布衣的妇人拄着拐杖走出,“出什么事儿了?”
“娘,”殷玉瑶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迎上去,扶着妇人在床边坐下,“莲香村不能呆了,我们得马上离开。”
“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妇人一把拉住殷玉瑶的胳膊,“阿瑶,是不是你在外面闯什么祸了?”
殷玉瑶心中发急:“娘,您就别多问了,等上了路,我再细细告诉您。”
“好,”妇人倒也爽利,拍拍殷玉瑶的手背,“娘不问,什么都不问,只是娘这个样子,还能去哪儿?要走,你就带着阿琛走吧。”
“娘,”殷玉瑶大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答应过爹爹,一定要好好地照看您,怎么能抛下您不管呢?”
“阿瑶,你听娘说,”妇人轻轻摇头,“娘的身子,娘自己知道,就算强撑着跟你们上路,也熬不了多久,反而会成为你们的负赘,殷家只有玉琛这么一根独苗,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就听娘的话,带着阿琛上路吧,别管娘了……”
“娘!”殷玉瑶顿时红了双眼——都是她不好,如果不拾起那样东西,如果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她就依然还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水村少女,过着平平凡凡的生活,也不必带着家人踏上天涯流亡的路途。
不过,据高千使和柳侍郎的密谈揣测,只怕再过不久,整个奉阳郡也将燃起滔天战火,到那时,莲香村还能不能保持一贯的安祥宁和,也是个未知数,不如早早离开的好,只是,娘亲如此固执,自己该如何说服她呢?
拉着年幼的弟弟,殷玉瑶二话不说,扑通跪倒在潮湿的地板上:“娘,实话告诉您吧,朝中生乱,皇上……已经驾崩,只怕这奉阳郡,不久就会变成战场,倘若您不走,我和弟弟也不会离开,是生是死,就让上天决断吧!”
“你说什么?”端坐于床上的妇人蓦然变色,猛地站起,拐杖重重一点,发出铿锵的声响,“阿瑶,你再说一次!”
“娘,爹爹临终之前,曾有家训,凡殷家子孙,绝不再过问国事,亦不可入朝为官,女儿纵然听到些消息,也不便妄言,只求娘亲听女儿一言,赶紧离开吧!”
满屋寂然,唯有尚不更事的殷玉琛,一双黑眸不停地眨呀眨,一会儿看看姐姐,一会儿看看娘亲。
终于,妇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神情衰颓:“罢了罢了,好不容易安生了十几年,不曾想终还是躲不过这一天,走吧,走吧。”
“那好,”见娘亲应承,殷玉瑶蓦地起身,“我这就去借船,走水路西下。”
“西下?是去郦州?”
“嗯。”殷玉瑶重重点头——当日燕云湖上,燕煌曦口口声声,心心念念地,便是要去郦州,她隐约也曾听人提及,西南军统帅铁黎,与四皇子的生母,当朝皇后铁红霓关系匪浅,希望此去郦州,能够尽快找到燕煌曦,将圣旨的下落告诉他,了结这一桩公案,然后,她可以带着母亲和弟弟,再寻一处避世之所,安静地过他们的日子。
殷玉瑶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只是,世事如棋,世事如局,又岂是她能够预料和掌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