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暴的向离晔彻底恢复平静之后,太后殿里显得安静极了,静的能听见窗外的风浮动枝叶的声音。夏天里,这样的风不多见——怕是要下雨了吧?
母子二人相对而坐,有些陌生,也有些默契。
看着眉头紧皱的儿子,太后淡淡一笑:“傻孩子,你可知道你刚才的那一句话会很伤依依的心,虽然她不说,虽然她看起来很平静,可是天底下所有的女人听到都会伤心……看着自己的爱人维护伤害自己的那个女人,这种难过的滋味不是用大度或者母仪天下就可以遮盖的。”
“我知道。”向离晔看着她,“但是我不能允许你这样做,我说过,没有一个人可以夺走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力,也没有一个力量可以剥夺一个孩子享受母爱的权力。”
“可是……晔儿!母爱一直都在,不是吗?你应该清楚的,母爱一直都在!”太后有些焦急的涨红了脸。
向离晔冷笑,没有说话。
“晔儿,你的心底有疙瘩,是吗?”太后长舒一口气,淡淡的问,很慈祥的样子,“如果你有疑问,就问吧,我会如实告诉你的,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如实相告。”
抬起头,看着太后和蔼的面庞,他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太后居然变得苍老了——她才刚过四十,还不到半百……鬓角的丝丝白发好象遮掩不住一般,非要露出来。
这就是那个过去从来不用下人,总是亲自抱着他,陪着他玩耍,然后笑着说自己永远不会变老的太后吗?
凝固的气氛变得黯然。
向离晔站起身:“我没有疑问,所有的一切,我已经明白了。”说完,他转身离去。
太后依然坐着,只是腰背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就这么瘫倒下来……
向离晔出门的时候,依依正坐在台阶上托着下巴发呆,被风卷下的树叶落在她的脚边,她就这么呆呆的望着。
看着她瘦削的背影,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蹲下,轻轻拥着她的肩头:“我们回去吧。”
依依点点头。
“太后让柳絮代孕,被我拒绝,你……生气吗?”他的声音很轻。
依依摇着脑袋,过了一会,她继续背对着他,淡淡的说:“只是你反应的有些强烈,好象有种不顾一切的感觉。”
向离晔笑着,搂着她的腰,拉着她起身:“我怎么可能不强烈呢?我不可能容忍二十年前的一幕就这么重演,我不可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逼疯,与其那样,倒不如亲手杀了她来得痛快!”
依依微怔:“你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二十年前?那不是你刚刚出生的时候吗?”
“是呀。是我出生的那一年,是如妃疯掉的那一年,是太后登上皇后之位的那一年。”向离晔冷冷的笑着,“而那一年里还发生了一件事——有一个人用了和太后所说的一样的手段带走了如妃的儿子,把他充作自己的孩子抚养,直至长大、成人。”
向离晔的声音颤抖着,依依惊恐的瞪大了双眸,她不可能听不明白他的话,他呆呆的望着他:“是你吗?那个孩子是你吗?”
他点点头,凄楚的笑着。
怎么可能!依依难以置信的摇着头:“这不可能!你听谁说的?是太后亲口告诉你的吗?”
背着手,向离晔缓走几步:“五年前,我听到了这个传闻。那时候觉得可笑,于是我只是好奇的问了太后。可是就是那一天,在我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她发怒,她大喝着,要把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凌迟处死!……紧接着,她下令将冷宫彻底封闭,由她钦管,并且下了密诏,不准我靠近一步。”说着,他叹了一口气,“你说,她为什么慌张至此?”
依依摇头。
“再后来,我偷偷潜入冷宫,我发现她每次进冷宫都是直接去看如妃,她骂她,打她,即使知道她是疯子也不放过她。我看得出来,她对如妃恨不得食肉寝皮……可是,她就是不杀她。而如妃每一次见到她,狂喊之中都会说是她夺走了自己的孩子,虽然她是疯子,但疯子说出的未必都是疯话,尤其在她含着血泪狂吼出声的时候。”
他的身体又开始颤抖,带着极大的压抑颤抖着。
依依慌忙扶住他:“可是,这是都是推测,不是吗?就凭这些你就否认她和你的母子亲情吗?”
向离晔昂起头:“她根本没有怀孕过,在我开始怀疑的时候,我下密令把当年接生的宫女产婆以及诊断出她怀有身孕的太医全部调查一遍。那些宫女和产婆都被用很奇妙的罪名杀死,比如偷盗、潜逃。而那整个太医院只有一位太医记录过太后怀孕的事,并且还是在她有孕的四个月之后。”
依依愣住了——怎么会这么久?
“宫里的女人,什么都不在意,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有没有身孕,她怎么可能整整四个月里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不请太医诊脉呢?而且,天朝规定,给后妃测孕比如有三名太医分三次诊脉,而她的三次都是这一个太医。”向离晔苦笑着,“事后这个太医也不知所踪了,只是他的家人凭空多了万贯家财。”
看着他愁苦的面容,依依说话的底气也不足了,她只能轻轻的搂着他的胳膊,喃喃低语:“你不要多想,太后待你真的很好啊,她从来没有在我的面前抱怨过你一句……”
他轻轻的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也希望这些只是推测,因为从来没有人真切的跟我说过,我只能自己去看,去找。不过今天……”他顿了一下,语调变得严厉起来,“她今天的话不是很奇妙吗?她要柳絮生下孩子,然后要柳絮把孩子给你,最后再杀了她灭口!这一切不是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吗?如果她不是参与者,如果那些真的只是谣传,那为什么她会想出和谣言一样偷梁换柱的办法!”
依依不作声了,低下头,搓着手,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她这样,向离晔淡淡一笑,转过身来:“本来是想向你解释,怕你误会的,可现在却成你安慰我。”他笑着搂住她的腰,低头耳语,“回去吧,离开这里。”
看着他深情的眸子,依依的目光越发黯淡了——这样的宫廷、这样的债!到何时才能停止?回头想想,还是在冷宫的时候最快乐……
重回冷宫,也许不难,可是……她侧过头看着身旁一脸落寞的他,如此寂寞的他,她真的能忍心让他重新回到一个人吗?
雷声震震,整个宫廷都被震动了。
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把久违的酷暑全部吞噬……
这个夜晚,依依睡的很香,雷雨过后是炎炎夏日里难得的清凉,她窝在向离晔的怀里,舒服的打着呼噜,临睡她,她告诉自己,不要纠结……果然,一切都是这么好。
向离晔就没这么好运了,看着怀里的依依酣睡的样子,他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吵醒了她。有她在怀里的感觉真好,一辈子这么拥着、抱着、看着她,那该是一件怎样幸福的事!
皇帝又如何?没有心爱的女人,空有皇权在手又能如何……
窗外有人在敲着窗棂:“出来吧。”
是慕枫的声音,向离晔微微皱眉,看着怀里的人儿,他思忖片刻,把依依轻轻的放下,然后披衣出门。
廊檐下雨水嘀嗒作响。
向离晔慢慢走过去:“有什么事?”
“柳絮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今夜的慕枫穿着黑色的夜行衣,站在走廊之上,背负着双手,看上去很酷。
向离晔冷笑:“朕的女人何需你来操心?”
慕枫淡淡一笑:“是不关我的事,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下:如果柳絮还和沈依依住在一起,谁也不知道今后会再发生什么。”说完,他看着向离晔一眼,“而且,你是皇帝,要如何让你最心爱的人永远不受伤害,你最好想出一个最好的办法,否则。宫里贵人宫女数以千计,她可以理解你,原谅你,但是却不能阻止自己的心痛。尤其……谁也不知道,她还会心痛多少次。”
“朕知道。”向离晔神色黯然。
“最好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慕枫淡淡的笑。
向离晔愕然。
“放她离开吧。”五个字说完,慕枫飘然而去,今夜的他,看上去真的太不一样了。
放她离开……离开?离开!
向离晔的脸色瞬间苍白,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松开、再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