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翠彤是背对展示架,把女儿按在怀里的。
展示架倒下的动静不小,四个对峙的中年男女也分别愣了愣神。
打破沉默的是何向枫的一声尖叫:“妈妈!”
何向枫整个被何翠彤护在怀里,看不到人影。何翠彤大半个人在展示架下压着。
邵依珊皱了皱眉,一手把展示架拉起来,何翠彤的整个背部全都是玻璃渣。
“啊——”柯秋琴尖叫一声,直接一巴掌把黄母扇了个趔趄:“臭娘们我跟你拼了!你知道我一柜子样品得花多少钱?!你给我赔!今天不把钱掏出来,别想出这个门!”
被打断的两位男同志,这次也不再躲闪,直接你一拳我一脚地扭打起来。
邵依珊略感惊讶,没理会那两对夫妻,把地上的何翠彤拉了起来。别看何翠彤好像伤得应该挺严重,其实最多也就是点瘀伤。邵依珊动了手脚,只是也不能太过分,总不能一点事情都没吧?
其实邵依珊完全没想到何翠彤会那么傻。既然劝不了架就闪远点,竟然还跑那么近;看到架子倒下来,也不拉着女儿躲一躲,反倒是杵在下面当木桩。架子倒下来的速度并不快,没看到离得最近的四个“战士”,一点事情都没有吗?
现在明明没受什么伤,人倒是晕过去了。
邵依珊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把何向枫拉起来,道:“阿姨送你妈妈去医院,自己去整理一下书包,好不好?”
何向枫担心地看了看,点点头,跑了下去。
等邵依珊拦到出租车,目的地已经改变到了何翠彤的家里。邵依珊给她擦了一把冷水脸,她就醒了过来。
何翠彤母女住在近郊的一处农家小院,远山近水,环境不错。家里没有任何男性成员生活的迹象。何向枫表示,她自己一个人可以照顾好麻麻。
邵依珊就带着双胞胎走了。
双胞胎若有所思,回到家里,素来沉默寡言的云思问了一句:“麻麻,如果我们被别人打伤了,你会让对方先赔钱,还是先送我们去医院?”
邵依珊想了一下:“地球上应该没什么能弄伤你们的东西吧?再说就算你们受伤了,医院能治得好吗?”
云思低着头想了一会,抬头道:“嗯!”麻麻没有觉得钱比他们重要!
邵依珊莫名,他在“嗯”什么呢?她完全不明白!
为了弄明白,邵依珊多了个爱好,每天晚上回家就看家庭伦理剧。
何翠彤因为之前的事情,请了一周的假。这意味着邵依珊又要每天自己去接孩子,还得兼任何翠彤的一部分工作。
打杂嘛,邵依珊是驾轻就熟的。
最近几天,暂时手头没活干的装修队,偶尔也会出现在公司了。
这天,队里的油漆工何梅向邵依珊提了个要求,语气还是挺忐忑的:“小邵啊,你有没有时间帮我看看,最近流行什么油漆花样?”
何梅是何家老四,难得是女性油漆工。邵依珊看过,手艺非常好,比队里的另外一个叫叶梁的,手艺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关键是人脑子也活络。
之前有一次,邵依珊跟她讲了地中海风格,做旧等等,何梅拿了图册看了几天,就做得像模像样。那屋子后来都被附近邻居当样板屋一样参观。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家到亲戚家串门跟着一起过来的,当时就要让何梅上他们家去,把老房子重新刷一遍。
油漆刷完一遍之后,是需要晾干后,才能再刷第二遍的。而根据材质、使用、环境等因素的不同,油漆也需要刷好几遍。
之前工地多,何梅就在各个工地之间来回跑。这些工地少了,她也就有了空闲。平时的这种时候,她就在家休息,或者干别的什么都好;但自从上次的改变,何梅就长了个心眼儿,觉得自己还能更长进。
邵依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装修队讲讲装修风格什么的也挺好。如果装修队不理解设计师意图,瞎来一气,最后倒霉的还是业主。
“……现在比较流行的风格有几种。地中海风格是其中一种,中式简装、美式乡村、田园碎花、小清新、北欧风、日式,这些都比较惯用……云城的房型都比较大,而且别墅比较多。其实我个人觉得,简约版的维多利亚风也比较合适。总之,大体上还是倾向于线条简单流畅,功能性强大。”
何梅听得很认真,还拿着纸笔记录。
“这些装修风格,对于油漆的选择和运用都有所区别。而且现在装修越来越讲究软装和装修风格的统一,但买到的家具或者旧家具不可能完全符合自己的预期。用油漆将家具换一个颜色,来保持装修风格的统一,是比较常见的作法。像梅姐手头上那套房子,其实根本就没有换什么家具,只是重新刷了一遍,就像换了套新房子住一样。”
何梅有些不好意思,又很开心:“我自己也没料到。那家的老人一开始还怪自己的儿子瞎胡闹,现在也不说什么了。每天到房子里来,都开开心心的。还有,那个樟木箱子,我照你说的刷过一遍,他们全都没认出来,还以为是新买的。”
下午的时候,听课的人多了两个,何振兴与何梅的老公朱俊。
柯秋琴还在因为黄兴的事情在烦,不过黄家父母现在好歹已经不上门闹了,好歹不影响正常营业。
被砸坏的展示厅因为需要重新安排,邵依珊被老板娘抓了几次壮丁,跟着去供应商那里拿样。当时做电线那一家的老板娘,说了一句让邵依珊比较在意的话。
“电线没问题吧?”乍一听,觉得这句话一点问题都没有。但邵依珊回头想想,越想越不对。
第二天,她就招呼了一声,往工地跑,正好有一家刚开工没多久,现在是隐蔽工程阶段。
装修队里的水电工叫何振国,是何家的老大。邵依珊和他见面的机会不多。何振国人很忙,除了要做水电工之外,还要安排采购原材料,手下也只有一个叫楚鹏的学徒搭把手。
邵依珊碰到楚鹏的几率,比碰到何振国的几率高多了。
这一次赶巧,何振国在;而且赶巧,他正拿着几卷旧电线进屋。
邵依珊挑眉看了看他手里的旧电线,屋子里上次来的时候的几卷新电线不知踪影,连一边堆放着的PVC管,也明显是回收的旧料。
何振国看到邵依珊,笑了两声,道:“随便看。我这儿忙。”
邵依珊索性也不进门了,问道:“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
何振国这回倒是“不忙”了,直愣愣地看了邵依珊一眼,才笑道:“哎哟,小邵啊,你这话说的,怎么跟外行人似的?”
邵依珊也跟着笑:“我入行还短。振国叔就跟我说道说道呗!”
何振国这回真摸不准邵依珊是个什么意思了,只能继续打哈哈,道:“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说穿了就没意思了。”
邵依珊点点头:“那行了。振国叔,您忙。我还有别的地方要转转。”
何振国看着邵依珊走,背后来了一句:“小邵啊,有些事情你别多想。振兴多少还要叫我一声大哥呢!”
邵依珊转过头道:“振国叔,我明白的。那我走了呀!”
邵依珊略觉有意思。何振国的意思她明白,就是他和老板是亲兄弟,就是她跟老板说了什么,老板也不会信她,反倒是让她在老板眼里留下坏印象,得不偿失。
看得出来,何振国用这些旧电线旧PVC管,替换新的材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话里也没否认。还是这算是行业潜规则?
邵依珊这几天总算是看家庭伦理剧,看出点“成绩”来。
她懂的,每个人总有那么一两个极品亲戚,凡事不知道帮衬着,专司挖墙脚添堵闹心。不过,何振兴明显比较倒霉啊。
隐蔽工程被替换掉材料,“问题不大”,反正水泥一刷,油漆一粉,谁都看不出来。看起来,这是何振国一个人做的,但他的学徒楚鹏能不知道?做泥工的朱俊能不知道?甚至是木工何振华?撇开学徒不说,两个兄弟,一个妹夫。何家兄妹四个人,敢情就瞒着何老二一个人?
还是说,这种情况是在何振兴的默许下发生的?
邵依珊想去另外几个工地看看,虽然她大概能肯定隐蔽工程的情况和这一户应该没差,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这时候,她的手机响了,是双胞胎的班主任。
班主任估计还对上次的谈话有阴影,措辞那叫一个婉转,意思只有一个,双胞胎打了别的小孩,她被叫家长了。
邵依珊有些奇怪,双胞胎上次教训那几个熊孩子,不是没被人发现吗?这次怎么笨到被抓包了呢?
她到学校的时候,另外被欺负的小孩的家长已经到了。
被欺负的小孩叫高兴,但他现在一点都不高兴,嘟着嘴巴,眼眶红红的,明显已经哭过了。此刻,他正穿着卡通睡衣,扑在自家麻麻怀里。
高麻麻的脸上看不出生气,反倒是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
双胞胎站在一边,看到邵依珊来了,扑过来,一人一边大腿抱好了就不撒手。
班主任也有点尴尬,一番解释说明。
这次冲突的起因是因为比帅,也可以说是炫富。
高兴的家境在全班算得上最好的,从出生起就是一身名牌,很多还是国外带回来的。小孩自身也很有品牌意识,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审美,每次到专柜去,都是自己挑选搭配,对各个童装品牌如数家珍。
不得不说,小盆友们对高兴这样的小孩都是很羡慕的。高兴自然而然就成了班里的老大。
……只有何向枫不服管。没关系,何向枫是女孩纸。
……双胞胎也不服管。没关系,他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纸,和穷人家的小孩纸本身就玩不到一起。
直到,双胞胎说了一句话。
“高兴今天穿的这件衣服,没我穿着的时候帅!”
高兴直接就爆发了!
但在两只真·洪荒异兽·伪小孩纸面前,一个真·小孩纸的爆发是多么的孱弱,不堪一击。
双胞胎真没打人,他们就拿着水彩笔,高高兴兴地把高兴的衣服画花了。
对大人来说,这真没什么。但对向来注意形象的高兴来说,这比揍他一顿还让人难受!
邵依珊听完,一手一边把双胞胎从腿上撕下来:“自己去面朝墙壁站好!”
双胞胎乖乖(?)跑去罚站。云溪小声感慨:“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面壁思过呀?”
云思沉思片刻,郑重点头。
邵依珊在心里直翻白眼:幸亏别人听不到。
“高太太,真的很抱歉。这两熊孩子回去我会好好教训。别的我也不多说,孩子的衣服我重新给买一身吧。”
高太太是个全职太太,脾气很好:“不用了。脏了洗洗就是了。孩子长得快,那身衣服本来就穿不了多久。重新买什么太夸张了。”她低头看了看儿子,“我早就想治治这小子的臭毛病了,也不知道是像谁?”
高兴一听,小声反驳道:“可是那件衣服是我最喜欢的……”
高太太挑眉:“嗯?大人说话的时候,小孩子要怎么样?”
高兴蔫儿了,低声道:“小孩子不能插嘴。”
高太太满意地点点头,道:“那今天我就先把孩子带回去了。班主任老师,真是麻烦你了。邵太太,下次我们有空再聊。”
看着高家母子出去,再看看自家的双胞胎,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