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玄真对我的宠爱日渐深厚,我也不防成了宫中烜赫一时的宫妃。
但我心知,我既然是得宠的,那么自然也被众人所妒忌。因此,这几日来皆是推了身子不爽,没有会客。
这日下午,我身穿一袭暗花织锦宫装,略略施了玫瑰香粉,青丝随意绾上,用七只鎏金簪子拢住,发髻成半月形。簪了几朵粉蓝色绢花,额前花黄被我摘下,只绘了一朵桃花在额角入鬓之处。腰间流苏随着盈盈小步而相互缠绕。
我歪在贵妃榻上,正欲小憩。外头却传来一声声的“参见苏容华。”
“娘娘身子可大好了?”我并未睁眼,却只一声一声的甜腻在我耳中。
我微微启眸,眼前站着的却是从前的苏容华。
今日她只着了一身碧青色的素裳,面容清丽未施脂粉。额前一枚浅青色的花黄衬得她脱俗不已。今日梳了望仙髻,只簪了几支水蓝色琉璃孔雀钗。披落的乌发用一条青丝带挽住,一支点翠嵌宝大发钗,在金色的光线中熠熠生辉。
“身子已见大好,只是仍还觉得懒怠,不愿多动弹。”我不愿与宫中的人打交道,因此只是淡淡的。
她倒也不以为意,仍旧还是与我笑脸相迎:“如今娘娘倒也得为前程计,好生保养自个儿的身子,来日也好为皇上诞育龙嗣。嫔妾是个没有福气的人,倒是依仗娘娘美貌,可以让我沾点喜庆来。”
“什么喜庆?妹妹愚昧,不知姐姐之意。”原是与我示好来了,可是若我没有这一身打算,还真是得为将来计算计算,必要好生留住自己这条命
“嫔妾别无他意,只是想与娘娘各取所需。攒秋,你先下去吧。”她吩咐了身旁的婢女下去,又转眼朝我示意。
“你们也下去吧。”我猜着她想说些什么,便让宫里的人尽数退下。看着一群如花一样的脸孔对着我唯唯诺诺,我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我微微笑道,“妹妹已将宫中奴仆都退下了,姐姐有话不妨直说。”
“呵,枼侯挑进宫的女子果真是让群芳失色。”短短数语,我的心便被撩拨得胆颤。见她脸上笑容更甚,我正了正衣襟,坐起身来。
面不改色的道,“姐姐说的话,妹妹怎的听不懂呢?”我只心下一惊,并未发觉渐变的脸色。
“若你都听不懂的话,谁还听得懂?”她笑靥如花,随即紧了紧脸色,“你可知道进宫后的女子有多苦?每日里围着皇上,为着他的脸色哭笑,为着恩宠计算,为着利欲往上爬。”她顿了顿,“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本就心如止水的性子陷进这无边的暗涌里?”我笑了笑,才发觉嘴角是酸的。
见我不说话,她又道,“你本就像卿然,可以聊解无尘的寂寥。可他竟放你入宫,为的是不是他那可笑的天下?”
我讶然,她竟是局里人。知道的并不比我少,而我却瞧不出她的心。难怪,难怪当时初见之时,她以那样的眼神瞧我。
“你何以知道?”我轻声问她,她却一本正经地瞧我。
“我也是他送进来的一枚棋子。”她哑声道。我在心里苦笑,无尘,你又辜负了一位好女子。她轻轻笑道,看似无意,“若非是你和皇上说出苏绰的治国之道,让他善用贪官,以致于前朝所动甚大,我必然不会如此确定。
“无尘,他……你为何进宫?”我想问的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于是话锋微转,问她进宫的因由。
“情分。”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香气如兰。
我也是因为情分,可是,我却不会后悔。无尘,卿然已逝,你为何就不能够好好珍惜眼前人呢?
“无尘,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对你提起过我?”她这话叫我不知如何回答,自进宫以来,我却从未听闻苏容华也是无尘眼线这一说。因此,无尘自是没有与我提起过她。我却不愿伤了他的心,我与她都是一样的,得幸与否,今生也只有高堂上那一人罢了。
“显然没有。”她眼睫轻颤,缓缓低下头,“男儿凉薄,可总有痴情女子前仆后继如飞蛾扑火般为他而来。你也是吧?”
被她这么一问,我无话可答,事实原就是如此,再怎样也只是越描越黑。
“你可知,卿然长什么模样?”她起身走到梳妆台上,转过铜镜,正对我的脸。我瞧见我的脸是煞白的的,双手狠狠攥住手上的苏绣绢子。见她一脸笑着,“就是这样的,瞧见了么?”
我不明白她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是不是为了让我可以死心塌地为无尘夺江山?他前前后后究竟葬送了多少如花女子的一生?
“你是何用意?”我终还是忍不住问她。
“你瞧,无尘他都从未对你提起过我,可见我已是他遗忘之人了。那么,若你想被他牢牢记住,就要为他做到他想做的事,为他挣到他想要的东西。”见她笑容从肆虐到暗淡,忍不住皱皱眉,“我已是不中用,所以你才会被送进宫。可我仍会暗中帮你,若你背叛无尘,你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见她扔下这么一句就甩袖而去,我呆呆的坐定。
心中只想着,无尘,我是不是也会被你遗忘在这深宫冷苑?
苏容华的话,我思来想去几日,终究是想不通透,也就不愿意再庸人自扰了。
这几日来天气渐热,桃花谢了好大一片。我立在卿园前,有些心疼这些粉红的花瓣。这些桃花白白入了污泥,也是辜负。
我见红衣与青衫唤了小婢子将这些飘落的桃花捧起,撒入园外的太液池。我蹙起眉头,有些不悦。落花入泥,本就辜负了桃花。然随水飘零,则更是无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想着这意象实在是不好,便让她们停下了。
“青鸢,你将这些桃花收拾起来,都装进锦袋子里,制成香囊。”我俯下身,去捧起一簇桃花,见着这样妧媚娇艳的花朵,心都柔软得快要沁出水来。
“诺。”她轻声回应,随即轻柔起步。
如婳巧然一笑:“娘娘何不找只雕花的匣子来,将这些桃花装进去,寻一处好地儿将它葬了,做成桃花的花塚?”
我依依一笑,眼中更见光彩:“果然了。就按你说的吧,只别辜负了这一园子的桃花就是了。”
“哪里能辜负呢?这可是皇上亲手与娘娘种下的。这花神自然也明了,怎么会拂了皇上与娘娘的意呢?”如婳对我眨眨眼,笑靥两颊生。
“何况娘娘生辰将至,这些桃花怎会不知人意?娘娘可莫要多想,桃花亦是有意之花,必不叫娘娘做了无情流水去。”
我被她这样灿烂的笑容看得不禁呆了,等回过神来,她已是跑远了。我掩袖一笑:“你这促狭妮子,等哪日我将你嫁出去了,由得你疯魔去。”
她脸色一红,愈跑愈远。
“娘娘回宫吧。这天气愈发热了,娘娘仔细中了暑气。宫里新送来了冰块儿,殿里现下是凉透了的。”紫藝见我心情大好,便笑着请我回宫。她们皆是知晓的,我素来怕热,经不起这样的暑气。而每每天气热了,宫中总是有新进的冰块供我去热。而宫里头那些机巧伶俐的宫女也早早地将那些我喜食的瓜果一早便湃在了水里,待我回宫便用水晶盘子呈来给我食用。
“那便先回去吧。赏玩了这半日,本宫也累了。”我意犹未尽地瞧了那桃花一眼,面带微笑。
“娘娘且安心,那些桃花可没长脚,是跑不了的。更何况,桃花必知娘娘心意,怎会拂了娘娘盛意?”她打着趣儿,我听了也高兴,任她们扶了我回宫去。
刚进了殿中,便觉着这碧凰宫真真是处好地儿。春来地气温暖,夏来凉爽宜人,秋来气候舒适,冬来暖和明朗。这么处好地,一掷千金了吧。
殿中冰爽,凉气扑面而来。我卧在贵妃榻上,身旁有侍婢为我扇风,我现下只觉身子舒适,心神安定,微微有了小憩之意。待我昏昏欲睡,略有些心驰神往之意时,如婳便上来向我禀了一事。
我懒懒的睁了眼,见她轻启红唇道:“年贵人因向皇上表述自己身子不爽,需些冰块来。她是知晓的,现下别宫那有什么冰块,自然是只有娘娘这里才有。她说得可怜,皇上便允了,此番正差人来向娘娘讨些冰块呢。但是各宫娘娘都知晓的,娘娘恩宠最盛,夏初便有了冰块,她此番可是蓄意争宠?”
我懒怠理她,不屑地道:“若她想争宠,不必那么可怜地向皇上讨本宫这么一点的冰块。至于她想做些什么,本宫不知,料她也不能拿些冰块生事。如婳,你亲自送些冰块给她,让她自己出来接本宫的这些冰块。”
随即冷了冷语气道:“让她亲自来接!接不住?就让她自个儿好好兜着!”
许是我语气过于凌厉,身侧的侍婢有些颤颤一抖。我立即收了些许锋芒,淡淡地说道:“本宫念及昔日情分,特特送来冰块供妹妹将养身子。妹妹自然要亲手收下才不枉费本宫与皇上心意。”
如婳到底是我亲信,笑着应道:“娘娘此话,奴婢会一字不差地传达给年贵人的。”
我笑着点头,见她下去吩咐了,无端地被扰了兴致,也再无睡意。只卧在贵妃榻上,想起从前的年念芊。那时候,年家与林家还算是忘年之交,自老一辈起便时时有往来,我们家亦不外如是。只是,年家日益式微,家道中落,也就渐渐地不再接触林家了。相较于当时微有名望的曾家倒是日渐壮大起来,因此我幼时常与年念芊,曾挽晴一块儿玩。
姊妹之情,现今想来真真是可笑至极。谁又能想到,当年童稚可爱的女孩子,经历过一番人事周折后,心肠便会如此狠辣?挽晴尚且不提,她本性纯良,实在是不懂得害人,何况从小身处于书香世家,自小被人呵护长大,家中没有欺侮她的姨娘丫鬟,自然心地会善良许多。
正思量着,青鸢便传了长钰进来。我端然起身,微微捋一捋几缕垂在耳鬓的青丝,发鬓有些凌乱,我将发髻上的蓝宝石蜻蜓头花微微正了正位置。方才瞧了一眼长钰。长钰见我方才小憩,便恭敬道:“参见娘娘,皇上传旨,今夜在携芳轩设宴款待众位大人,请娘娘随侍。”
我有些漫不经心道:“皇上设宴宴请众位大臣,让本宫去侍宴作甚呢?”
“皇上爱重娘娘,自然万事都把娘娘想在前头。此番,洛大人刚从上京回来,曾大人又屡建邦交,功绩卓著,沈将军也刚凯旋归来。皇上心里高兴,何况这几位大人又都与娘娘母家交好,皇上自然是为娘娘笼络了。”长钰只是笑,并不说其他。我只听了个大概,想必是长钰话中有话,只让我自己去推敲。我想,玄真必不会为了我而去笼络臣心,他是一个帝王,任是哪一族壮大对他自身都是没有好处的。因此,长钰之话,并不可信然而我却必须去信。
“公公此话,本宫知道了。待本宫洗漱一番,自会前去。”
“那奴才便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