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温婕妤晋为慕贵嫔之后,唐之仪越发得意忘形,我不甚在意,只是每日对她恭谨有加,不愿得罪了她,平白讨了不快。
近几日唐家与众朝臣皆是水火不容的情势,司空大人进谏玄真如是说道:“修身,见贤思齐,内圣外王;齐家,以德为主,以礼为辅;治国,以仁为主,以法为辅;平天下,以德来之,以武御之;身修则家齐,家齐则国治,国治则天下平。”
“《管子》有言‘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皇上理当明了。唐家功高震主,目中无人,皇上理应严惩。”
我在宫中也听闻玄真动了怒,唐家私藏军火兵器一事已经被无尘及哥哥查出,正押解入狱。唐之仪听闻后,脱簪待罪,跪在宣室殿门口为家族请罪请求玄真开恩。
玄真到底顾念她进宫侍奉多年,没有加罪于她。我听闻此事的时候,正在红鸾殿里的靳风池里喂着锦鱼。我嗤的一笑:“她这错认得可真是无辜呢。”
红衣正立在我身侧,听我说了便道:“小主无需多想,她此番必是以败而归。”
“自然无需我多想,皇上都还没有说什么呢,她自个儿却巴巴儿地大喊冤枉,皇上明鉴。真是色荏内敛的草包,空有一副好皮囊。若是果真无辜,何必要皇上明鉴。”
红衣啐了一口说道:“小主所言甚是,凭她是什么东西,小人得志的模样让人看了生厌。”
“罢了,懒怠搭理她。”我随意撒了一把鱼食,见那些锦鱼游来,喁喁争食,“慕贵嫔这些日子可还好?”
红衣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只不坏便罢了。这几日慕贵嫔病痛缠身,想来也是宫中不安生的缘故。”
“果真如你所言,温姐姐竟染了这样大的病?”我一时惊讶,不由担心。
“奴婢怎敢欺瞒小主?唤来慕贵嫔近身侍女一问便知慕贵嫔此番光景。”
“你随我去瞧瞧温姐姐罢。”我低低一叹,“记得要悄悄的,别惊动了人。”
“诺。”
我走进闻瑛阁,见到慕贵嫔苍白的脸色,甚是触目惊心。
“温姐姐,数日不见,怎的消瘦至此?”我心下难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妹妹,我这身子已经是油尽灯枯的了。也难为你愿意来看我。”她话未说完,两行清泪落下。
我见她格外灰心,便劝慰道:“姐姐怎么如此说?姐姐要养好自个儿的身子,姐姐要看着唐家是如何颓败的。”
“我怕是看不到了。但我相信你,你可以为我做到。从前,从一开始,我便知晓,你可以。你的出现无辜宫中女子的噩梦。你有着太过美艳的容貌,又有着君王完整的宠爱,谁都比不上你。”
我不愿提及此事,便说道:“姐姐怎么这样灰心,唐家式微指日可待!姐姐是成大事之人,必能吉人天相!”
“妹妹,姐姐说句你不中听的话。你为什么要进宫?”她问道,甚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没有说话,她也不甚在意,复又道:“以你这样的资质,母仪天下亦是不为过。但是,你也知晓宫中波云诡谲,而你林家显赫,你犯不着搭上自己的一生。我想了许久,终究不明白。”
我轻声说道:“姐姐,我从未想过母仪天下,也不是为了光耀门楣而来。我进宫,不过是答应了一个人而已。仅此而已。”
“你既不想说,我不逼你。抱歉,让你为难了。”
“姐姐何须说这样见外的话?”
“罢了,人各有志,自有天命。”她挥了挥手,说道,“和你说了会子话,我有些乏了,先让我休息会儿罢。”
我劝慰道:“姐姐好生将养着,姐姐的好福气,还在后头。”
刚出了闻瑛阁,我便向红衣说道:“咱们去宣室殿。”
“诺。”
“给林婕妤请安。”长钰站在宣室殿门口,规规矩矩道。
“长钰公公何须拘泥于小节?皇上此刻不便见本嫔?”我好笑道,不甚在意。
“皇上现下与众位大臣商议唐家之事,怕是不得空见婕妤。”
“那本嫔在此恭候。”我轻巧说道,立在宣室殿前。
“长钰怎敢让婕妤在此等候,请林婕妤移步漱玉斋。”他如此说道,我亦是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便笑着去了宣室殿旁的漱玉斋。
红衣脱口问道:“小主为何在这时见皇上?”
我叹了一声:“你方才也瞧见慕贵嫔的样子了,怕是没多少日子。我能为温姐姐做得,无非是将唐家毁得彻底些。皇上召见众位大臣商议,自然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唐家,而我,不过是在此时再挑点事儿出来罢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牵扯的事儿越多越好。”
“奴婢不懂,但小主也得要小心为上,不要教旁人抓住了把柄才好。”她如此说道,我不置可否。
“我知道。唐之仪此番必是大败而回,总不枉费我这么些日子来劳心劳力了。”
当初我便说过,这个女子,不懂得如何在宫中收掩锋芒,他日必定会失宠失位,落得人人落井下石的下场。然而,宠爱皆是系于玄真上,若他真是宠爱,必会保她,若只为牵制前朝,那么,下场便真如我所言。
“小主对她退避忍让,谨慎有加,她却愈加得意忘形。今日之祸,焉知不是昔日为非作歹,得意太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宫中人最擅长的莫过于墙倒众人推。”
我看了她一眼,复又道:“是了,宫中有那样多的人对她忿恨,唐家一倒,宫中落井下石之人必不会少。”
“小主睿智。只要唐家一倒,那么她便没了后路,那时,柄位权移是必定的。”
“唐之仪她败在太过骄纵,目中无人,且又没有子嗣傍身。母家又是这样不知检点,不懂得收敛锋芒,所以皇上最后会容不下他们,后宫妃嫔更容不得她。也不是我非要置她于死地,只是我不希望结果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不是什么善良大度的女子,有人先开了头,我总得好好善后才行。”我笑一笑,嘴角牵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是,旁的妃嫔不懂得这样浅显的道理,所以她们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只是可惜了慕贵嫔,唐之仪也真能够下得去手。”红衣哀哀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
“唐之仪那样的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你别忘了,当初皇后的身孕可是她一力所为,现下皇后又是这样的身子,和她逃得了关系去么?只是温姐姐可怜,被她欺凌践踏,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了。”我不希望自己手上会沾染血腥,可是似乎只要是想存活在宫中,就必须比旁人强,成为人上人,才能够自全。
“小主如今怎么想?”红衣欲言又止,“皇后娘娘如今这番模样,怕是没多少日子了,小主应当早日打算。”
“打算?”我自嘲一笑,“我如今能够有什么打算?能是什么打算?”
“小主应当知晓,只要唐家一倒,小主便是宫中赢面最大的主。到时候,贵妃皇后之位,亦不在话下。”
“罢了,我对皇后之位无甚兴趣,还是能者居之。何况,我对那些野心勃勃的女子避之不及。宫中人不知晓登高跌重,又是极其看重荣华富贵的,因此难以免俗。”
红衣听我如此说,不由脱口道:“宫中女子为谋夺高位,亦会不择手段,小主要小心为上。”
我听闻,不由想笑:“自然。我无意于后位,但倘若有人因此想要加害于我,我也是不会心软的。”
我思及皇后娘娘向我提及諠宜夫人一事,她让我,千万要小心諠宜夫人。我不知晓皇后所言究竟是何意,倘若她真是想要提醒指点我,为何不在当时便把话说完,反而留到现在也不召见我,不说完那日的话?
我心中疑惑之际,又想起皇后娘娘所言。
天下之情谊,如金石坚利者少;如蒲草柳絮者多。威逼利诱,许以好处,自然有人依附过来。
她要我谨记,万不得已时,要明哲保身,不要顾全他人。宫廷倾轧,波诡云谲,你不害人难保他人不害你,也要我懂得自全。这分明又是刻意在提点我,我一时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她既不肯对我坦言,又这般刻意提点,我着实不明白个中之意。
罢了,既然唐家之事要解决了,那么其他之事容后再议。即便是諠宜夫人果真城府极深,那么就算是我再小心,也都难避免与她正面冲突。
太后母家的人自然是会得太后庇佑,而我所做的必须得要不动声色。否则,我将会成为刀俎之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想到这些,不觉更加无趣。总归是要依靠自己,无论是否前路艰苦。然而我的心,再也不复当时了。
经此一事,我终是明白一件事。原来再纯良温和的人,只要进了宫,那么便无法避免这等血雨腥风之事。
而我要的,是一条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