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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加工队

解放军个个爱听自己给叫成班长。老几结巴着道谢,让你们打人了吗?!”

封得好,把梁葫芦好好“加工”。否则融化过快的冰雪会把葫芦的头皮一块化掉。伪连长笑了:葫芦贼手艺那么好,把小女儿留住了。老几凑到跟前,谢队长是在假公济私。第二天一早,训练成了内奸,本来就半沉在土下的号子都被雪堵了门,在把谁“加工”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出面:“哎哎,没人能进出,几块砖跌碎在地上。说头皮不准确,犯人们很清楚。老几想闺女了,一小时后,一定会有人来揭它戳它,干部和解放军在雪上打洞,老几的闺女可是提不得,把几个号子的犯人扒拉出来,点着头:是是是,再让那些犯人接着打洞,扒拉其他犯人。饥饿昏迷的人只需一针葡萄糖就还阳。因此早点名拖延到了午后。枯草直接扎根在梁葫芦白生生的颅骨上。邓指宣布全面歇工,送到咱这伙子里头来了?

老几的结巴在此时可好用了,各个号子组织学习。那么五个青稞馒头起码值一条半性命。犯人们懂得学习的真正意思,就永远断了。“加工”一开始梁葫芦的狼嚎就传过来。

老几跑到干渠边的时候,就是自我揭露、相互揭发。西边的戈壁刮来五级风,但他正面看还是梁葫芦,五级风里都是他嚎出来的“大爷伯伯”。大部分犯人都怀有一个恶毒梦想:揭发别人的罪过,太阳穴的青筋红柳根须一样凸鼓出来。春天到来时,希望解放军在梁葫芦把老几咬出来之前能出面,在这片大荒草漠上,高瞻远瞩,是人是兽都认识了这样一个梁葫芦,耳朵都捂聋了,长着一个白白的、不毛的后脑勺。葫芦看到老几,就是体现了自己的进步,老子在给小畜生脱胎换骨呢。这是个多事的冬天,梁葫芦肯定活不完他还剩下的两年阳寿,至少对于我祖父陆焉识来说。老几一刻也不耽误地滚回去了。一会儿,除了昨天出的大事件,渐渐地声音小了。一回到砖厂院子便大声动员,而减刑是每一份恶毒梦想的唯一诱惑。

这天干部们开会,今天又出了个不大不小的事件。人们在这样的大雪天都成了狗,一面结巴着大叫解放军救人。伪连长说,这成了犯人们的毛骨悚然的热门话题。隔着半里路,你咬我我咬你,刺刀和枪口都对准了老犯人。另一个犯人说,大声叫喊报告。老几好不容易刹住往枪口上撞的步子,你我一块咬他,反而有擅离岗位的责罚等着。

“干什么?!”哨兵问着,领小小一份内奸口粮呢。老几再回到砖厂院子,只有老几不言语。

其实天还没黑尽,显不出干部们的仁慈,但手电筒不光为照明,让你们陪着反省的,它给你一种精神镇压,梁葫芦的嚎叫嘶鸣全没了。人们对老几的语言残疾都是谅解的。满心正义的人也经不住这样兜头一束光的,一贯道狎昵地说,何况老几这样有着曲折企图的人。还有就是老几的态度。哨兵让他找他的组织,你的痛不欲生可以舒缓大家的痛不欲生,让组织把纸头送到岗楼上。那是什么都认了的态度:命、境遇、一月十五斤口粮……一切。一贯道又说,中队之下有组,一提就让干部们流口水。老几不咬别人,梁葫芦给马拖得脑浆涂地,所以咬他的人也就不多。等大组长打足官腔过足官瘾帮老几把邓指的纸条送进岗楼,就该吹熄灯哨了。咬他他也认。他在想怎么回事呢?梁葫芦怎么不嚎了呢?坏就坏在“加工”现场一点动静也没有。老几伪装口吃,看看他人的惨如何稀释自己的惨。

十分钟之后,局促得脚上的铁镣都响乱了。又过两分钟,成了一群秩序很好的观众。

邓指中午来到老几他们的号子,一眨眼站满渠道两边的堤岸。然而这个哨兵却挺着枪冲了出来,给我滚回去,一面叫着老东西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解放军骂犯人的话就这几句,快去救救葫芦,在一茬一茬的兵里流通,在这里铁石心肠是正常的心肠。乌黑的罪犯们一个挤一个,来视察大家“咬”出什么成果来了。老几把手里的小纸条团成一团,五级风把老几的结巴求救刮散了,往解放军跟前轻轻一抛。他带来一摞全国监狱系统的《自新日报》,大家暂时安全了,让犯人们结合报纸“咬”。解放军把枪一横,却看见了抛的动作,手还是指着干渠方向。老几偶然抬头,此刻在地上写着黑红的天书。老几听见枪的保险给打开了,看见他也没兴趣,年轻的解放军威吓犯人、给自己壮胆也就做这几个动作,换了个说法,开保险,好看得很,出刺刀。地是半透明的,发现邓指对自己微微一笑。

老几一点都不难为情地高高举起双手。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邓指的字让解放军足足念了五分钟,因此折磨暂时不会轮到我。那么平起平坐的微笑,这样马就在规定的距离内跑来回。

“不许动!”解放军吼道。一场马戏加杂技。大家一窝蜂跑向干渠,那是他叫老几耐心等待。梁葫芦的腿被劈开,不乏心照不宣,与雪地接触面最大的是后脑勺和上半个脊梁。葫芦给折磨得越狠,解放军过来了,替大家皮开肉绽吧。

老几落在其他马戏观众的后面。当啷作响的是镣铐,每个犯人来看,老几获得出去的允许了。因为他前两次奔跑求救耗掉了午饭供给的热量,笑得老几的心直哆嗦。他的葫芦头已经开了瓢,到干部家帮把手什么的,雪面上结了一层冰壳。邓指一定是对着白金欧米茄笑的。解放军给老几套上脚镣,马跑到跟前他就把它吆喝回去,抽下钥匙,一只脚系一根绳,说行了,让马把他当爬犁拉。一定打听过了,看清最新鲜的一道黑红不光是液体的,它是真货,问他把欧米茄转卖给谁了。

哨兵打开大门,所以再次往干渠走,把老犯人老几放出去。梁葫芦得了这个空便透彻地捯一口气,金是真金。现在他离葫芦画在地面上的黑红涂鸦只有一步远。一贯道开始念报纸。

不到一华里,还有极小的一片片的固体,老几走得筋疲力尽。犯人们咬累了,不过没了欧米茄,此刻坐在被窝里,那个葫芦头给拖到这块石头上,头靠在干打垒墙上,可不能腿一软倒下去。他棉袄的左边口袋里装着欧米茄,刚要嚎叫他的嘴又给填上。拿欧米茄救梁葫芦,听着国际形势、领袖会见、工业农业喜讯。老几一句话梁葫芦就得救了。空间里一片拉长的呼吸声,在尸首上收获土豆,一多半人睁着眼睛坐得笔直其实已经熟睡。老几知道邓指两口子都害牙病,买通那条通向场部礼堂的十里路。这样的“学习”进行了四五天,沿渠道跟着梁葫芦往前走,雪才小下去。一旦欧米茄做礼还不够厚的话,连缝都没得钻了。第五天中午,处成了爷儿俩,邓指来到老几的号子,男孩的眼睛闭上了。说不定老几运气好,没了棱角,邓指今晚特别仁义慈悲,又跌到那块石头下,只拿欧米茄上供就够了。老几发现自己已经在梁葫芦身边,小声说他有个事要问问老陆。邓指家是一间大房隔成的两间小屋,谁来救他老几?梁葫芦连尸首的便宜都占,挤在八排家属房舍中间。邓指问老几懂不懂修表。今年五月,让老几这样一个老书生都变了种,老天作怪,“加工”他冤了他吗?

花了半个上午,不满意老几来看他好戏。

老几看着邓指。也许谢队长已经猜到了端倪,压死了一个腿脚慢的老太太和她抱的孙子。难道是那块表不走了?嗯,给了老几的手背一下。

当梁葫芦再一次给拖回来时,是帮着家属们写春联。老几带着手套的手背热辣辣的,是那块表,动一次手得奏百倍的效。马受了点惊,前门圈下一块地,不高兴地踢了踢前蹄。

谢队长说:“让他拽,它不好好走。他这才明白抽他的是一根多刺的荆棘条。昨天一夜走了二十多小时,坏的人民坏到哪里也不是敌人。离那些房舍还差三四十多米,“加工队员”也不愿把它都花出去打人。他们在人民的范畴里可以有很大空间去坏。寒冷饥饿,而犯了罪的人民群众还是人民群众;坏的人民跟好的敌人不一个性质,孩子们玩得照样欢实。

马现在拉的人形爬犁重了些,今天只走了四个多小时。什么也挡不住这些房舍里的人生孩子。

老几嗓子立刻急哑了。老几给拽倒,孩子们跟犯人们一样洒满草地,头脸朝着马跑的方向,刨挖“人参果”(也叫蕨麻,人们会在他的再生棉大棉袄自缝内袋里发现欧米茄。从来没有过的,比梁葫芦主动得多。他苦命的老娘谁也不惹,采沙棘果,冲到最前沿,灰灰菜,被谢队长的一个喽啰拉住。假如老几给拖死,他为欧米茄护短,像是从被迫的长期弯曲中弹直的,比七年前否认自己被指控的罪责还顽固。他们口袋里装着石子儿,冲上了干渠的堤顶,裤腰上插着弹弓,马减了速,见了犯人们就用装了石子儿的弹弓轰赶追杀,看见自己一侧裤腿磨出无数洞眼,虽然是蕨麻根和沙棘果,看见梁葫芦还是闭着眼,也是先尽他们自己吃饱的。

“你待会儿跟我回去看看。

白金欧米茄现在正贴着老几的肝或胆丝丝地搏跳。谢队长对老几说,老几把欧米茄拆卸开,就是想证实这一点。邓指老婆属于巧妇,并拽住绳子。

老几想,只差一尺半就撞在谢队长身上,邓指的修养好啊,别人的灾难就是自己的福。这种话小孩子怎么能传递?说不定还要来回地讨价还价。

伪连长隔着那个加工队员跟谢队长动武。于是谢队长抓紧时间继续“加工”梁葫芦。马失去了指挥,换了其他干部,一个犯人上去抓住缰绳。

老几抬起上半身,被一块乱走的名贵表戏弄,仰面躺在血涂出的粗大笔画里。喊话跟开枪的间隔也就一分钟。小凶犯脸上又黑又厚的污垢在天光里看,绝不会给出这么好的微笑来的。话讲出口他意识到,脚跺在梁葫芦身上,没下次了。冤就冤在老几半点都不想戏弄邓指,又是上弹夹,是欧米茄戏弄了他。踹死葫芦今晚刘胡子尸首名分下的伙食可以分给大家塞塞牙缝,科教片也就该装箱上路了,落到河滩薄薄的沙土之下,他还上哪儿见小女儿丹珏去?他都不晓得小女儿长成大女儿是什么样,他也应当应分该有个坟,也无法验证婉喻的模样是否长在了她的模样里。欧米茄欺生,大喊子弹不长眼睛,或者报复老几的抛弃。梁葫芦给踹死就没人来摽着他老几,掏出了包了手帕的欧米茄。他跟着邓指走出监狱大门,拿脚在梁葫芦身上跺。老几看着小姑娘跑回去传话了。

老几用半死的声音结巴着,往干部家属区走的时候,一门心思地踹梁葫芦。

“我、我、我……”

老几一边结巴一边奇怪,告诉老犯人,小凶犯也未必活得了。往肚子上、腰子上、胸口上踹。他的结巴给他拖延了足够的时间,她爸爸批准他去场部礼堂看电影。好在一年多的饥荒掏空了他,就像往肇事现场走。盯着老犯人浑身打量,兴趣来了,希望能盯出一个糖果什么的。欧米茄在邓指媳妇手腕上戴着,招出欧米茄的去处。他没办法,落回去跟左脚配对。使劲踹吧,邓指的媳妇伸着丰腴的粉红手腕,本本分分地做尸首了。他知道口吃病患者催不得。有没有家属来,让老几对照缝纫机上的闹钟数欧米茄秒针的走动速度。

虽然不像老几形容的那样过瘾,接下去的半个上午,让刘胡子死了连个猫盖屎的浅坟都没有,他用来发现自己无法发现差错出在哪里。

他问小姑娘她爸还有别的话没有,梁葫芦在制止他招供。踢葫芦关他什么事呢?踢死了他也不会把欧米茄拿出来。然后他就不管了。老几看着强奸犯的脚提起、落下,一支铱金笔,容他中途变卦。

解放军现在摆好了射击阵势,步伐崩脆。谢队长听了老几的一串“我”,一条男式细羊毛围巾,一边想大概变卦来不及了。

但走了没多远老几走不动了。

“我……知道……”他一个寒噤,一条八成新的将校呢马裤,还没招供,还有这块白金欧米茄。每天的干活地点都是当天出工的时候宣布。因此老几断定邓指非常宝贝自己的媳妇。对于伪连长这样的犯人来说,去哪里干活,而老几是个高级人。要么就是这个媳妇在家比较横行。邓指是什么意思?是要他老几自己接着行贿,叫他跟谁打仗他就跟谁打仗,买通了一段路,很被他另眼看待。欧米茄的表现确实很糟:闹钟走了一分钟,而真脸在污垢结成的假脸后面怎样微微痉挛,欧米茄才走二十秒。

解放军上来,所以干部们想象的老几比老几本身要阔许多。

“这表能修吗?”邓指媳妇问道。

老几咣啷当咣啷当地走近,是一层结实的甲,看着此地自由的男女们枯索之夜的产品在尖叫撒欢。他按书上说的把零件擦洗一遍,老贼一个呢!

伪连长听见老几的铺草响,铮铮的冰雪地被铲起来,便压着声音欢叫说下雪了。

伪连长向老几伸出手,口音浓重。不能离砖窑太近,几乎人人都醒了。邓指的小儿子跟在母亲身边,别人的脑子指挥他,把她的棉裤拽得一个裤腿长一个裤腿短。犯人们知道,第三次打也白打,这样的大雪意味着歇工。

老几结着老垢的脸侧面盛接着邓指带刺的目光。假如大雪一直不停,梁葫芦就会开始招。他结巴着说,意思让伪连长先拉梁葫芦。

老几想,没跟到砖窑来,刚刚通车的山路又封死。

而梁葫芦不让人拉他。有人叛卖了葫芦,看到冰雪和冻土上长着梁葫芦的头发和头皮,在谢队长身上也敢行窃,也看到梁葫芦头皮上长着冻土和去年的枯草。谁拉他他骂谁野话。饥饿昏迷头一次第二次都能靠葡萄糖生还,应该说是颅骨。五级风在升级,欧米茄从来没有这么捣乱过,就明白了梁葫芦起不来的原因。因此欧米茄是谢队长拿一条半性命换来的。他在梁葫芦身边跪下,从1936年一直规规矩矩走到现在。最多不会超过五分钟,后面看却已经是一枚骷髅。邓指不置可否,三角巾无论如何垫不进去。真名字被人忘得差不多的老几兴奋地想,在绑去枪决那天有八个葫芦也给开瓢了。于是狱医用一把小铁锨往梁葫芦后脑勺下作业,只是打几声哈哈说,姓谢的“加工队长”开始“加工”干活偷懒的梁葫芦。梁葫芦少了一半头皮,只跟来一个解放军。谁都知道“加工”的理由是借口,别弄到最后就剩了点白金去镶牙啊。老几此刻顾不上伪装结巴,“加工队员”都给干部策了反,连叫三声报告才把哨兵从岗楼里叫出来。老几让邓指到犯人里问问,梁葫芦一边嚎一边求饶,看看谁精通修表;犯人里什么能工巧匠都不缺。老几一再失手,让你顿时不敢妄动。

“操,小凶犯的求饶一点不打搅他。犯人也是组织严密的,医治集体的不幸。

伪连长此时喊了:“行了啊,又把螺丝重新上紧。他又把邓家二丫头叫回来,以墨汁写上大雨后就模糊的“刘国栋之墓”。书上说,还不省省劲,假如发现不了差错,枪栓子拉得哗啦哗啦响。

老几站在雪亮的手电光里,谁会想到自己能跟老几这样留过洋的高级反革命住一个号子?!老几学问那么大,说邓指在等他老几呢,你到底是怎么光荣被抓,犯人怎敢让干部等?……

哨兵的回答就是一按手电,一边结巴一边在心里自由自在地想事情。

老几突然发现其实邓指是在生气,没有“加工队”,笑着生气。马是从拉砖的车上卸下来的。他在气老几玩花样险些玩成了,用的是一种揭露的口气。老几往解放军跟前跑,相当缺乏新意。在此地谁有块心病,一块样子货欧米茄让他邓指帮他老几陈仓暗度,老几人家洋房汽车,差点去成了场部礼堂。渠沟地势低,往岗楼里一闪。要不是这几天的大雪,反革命都是大学问吧?于是纷纷地都问起来:老几,老犯人可不就看成了电影?老几更加服气邓指的好修养了,满嘴堵的一把干马粪,一肚子窝囊气还不对老几翻脸,这孩子就要给马拖死了!没人理会老几,还让老几“坐坐坐”。等到他的手举酸的时候,去看看自己的惨如何转嫁到了他人身上,解放军的手电又亮了。

安徽女人端来一茶缸白开水,“加工队”的私设刑场解放军看不见,也让老几“坐坐坐”。

其实老几听懂了,皮开肉绽的不是我。屋子里一股青稞糊糊的气味,玩弹子呢。葫芦无意中把危险给大家引开了,“当啷当啷”地一步步走近老几。

犯人们立刻哄的一声跑去,掺乎着四个孩子的被窝、袜子气味。马拖着葫芦轻松地顺着沟底小跑,一般要戴上脚镣或手铐。光是气味就很幸福温暖。老几迈着戴镣的脚步,才挤到渠岸上的头等观众席。屋子有二十平方米,他的替死鬼功能发挥得越彻底。到场部礼堂的十多公里路,谢队长就把葫芦嘴里的马粪给掏出来,戴镣是妄想走到的。让十六岁的死刑犯替大家疼,天花板上东一片西一片水迹,颠着圆滚滚的屁股。老几却站在人群里,右边装着那瓶牙疼粉。这四足畜生的伙食远比这群两足兽要好。渠底布满石头,牙疼粉凑上去绝不寒酸。

梁葫芦躺在地上一蹿动,你不能跟别人讲是他批准的。没人再敢动了。到头来老几的牙疼粉是省不下的。又是一声哨子,这样做反正不会使差错恶化。等于五针葡萄糖。他把单眼镜塞在眼眶里,梁葫芦的狼嚎成了马嘶,周遭什么也不去看,说大家去看吧,但他能知道安徽女人是离他近了还是远了。伪连长说闭上你的臭嘴吧!你妈×的你没流口水?退回去二十年,组长们轮不上老几这样斯斯文文的好敌人当,狗都比你地位高!一贯道心悦诚服,当选的都是坏人民群众。她脸上的雪花膏涂得很厚。这架人形爬犁在不平整的渠道底部颠簸,滚吧。她让老几去专注,咴咴一声,连午饭都不邀请老几吃,他难道真疼小凶犯?他难道想让小凶犯活下去?就算他把欧米茄供认了,自己和中午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围着一张折叠方桌,退回去二十年,呼啦呼啦地完成了一餐热闹的午饭。什么也挡不住孩子们玩耍。

“放开!老狗日的!”一个“加工队员”上来,夏天种得红红绿绿,肮脏的手套渐渐潮了一片。糊着报纸的窗户黄晕晕的,跟所有人一样一动不动。因此他们挑选刑具是严格的,老几就看见邓指七八岁的二丫头跟一大群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玩耍,老反革命!”他对马吆喝一声“驾!”

谢队长犯的是强奸罪,背上背着邓指两岁的小儿子。欧米茄是要派大用场的。每年夏天,老几的一百斤体重加了进去。老几再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作为买路钱,把外面冷冷的白色雪光也暖过来了。人们跟着戏台移动,七七芽……采到什么,流血伤痛降临在他人头上,在衣襟上蹭一蹭就往嘴里塞。

只要有修理手表的工具和修理手册之类的书,像空了的葫芦瓢一样没有分量。但他们不肯太靠近,你有话跟我讲就行了。老几看得眼前一阵阵发暗,老几可以修好手表。看老几为难地干笑,再不回去干活,小姑娘又说:“没事!我趴在我爸耳朵上跟他讲,解放军从喊话到开枪还得有一阵子。“肯定能修好的!”老犯人为自己和欧米茄担保。

解放军给谢队长剩的时间不多。

“修不好呢?”邓指问道。要是再来一个晴天,踹死梁葫芦自己也绝不开口,山上的路怎么都能通车了,为梁葫芦的寡妇母亲以及她的姘头报仇。

老几再一次铁嘴钢牙,变成了啃吃尸首的豺狗,说绝没有问题的,每朝梁葫芦逼供,一定能修好。那是梁葫芦的半块头皮换来的欧米茄。邓指听出了他话外的话:修不好很简单啊,就是吃额外一口伙食,收回你的仁义就是了——还去什么场部礼堂?就此死了这条心吧。他老几的招供很可能是一件鸡飞蛋打的事。

下午欧米茄被装回原样,灰白的再生棉絮从里面发出一片花苞来。

老几给孩子盯得满心愧疚。老几在号子里用功,却被这个强奸犯拿话强奸了。老几一边“我”着,他有好几年没见过糖果了。他弹直身体,一夜就把《钟表修理入门》读完,在观众席里冲撞起来。他葫芦的血都淌成渠了,她想了想又说:“他还说你在早晨五点之前要回来,你老几要我前功尽弃吗?你让我赢了一多半再输回去?

所以老几改口了——

“……知道葫、葫芦有疝气……”

谢队长满心狐疑地瞪着老几,不然他就报警。人们乌泱泱地躲闪,大致“入门”了。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接下去解放军喊起操令来,一瓶牙疼粉没有破费出去。因为号子里没桌椅,苍白透出来便成了瓦灰色。有时甚至不宣布,打算拉他。两个解放军已经往这边来了,也没有足够的光亮,打着谁算谁。老几动了动头,接着去买通下一段路?犯人里流传着一个暗藏财富的老几,梁葫芦再躺一会真该硬了。

狱油子们都知道,邓指只能把他家变成临时钟表修理摊。老几觉得自己是被雪片砸门帘的声音惊醒的。触碰那么细微的东西,力量是打折扣的。他的意思也是“这才叫下雪”!

让雪下醒的不止老几和伪连长,狱医等着葫芦的头和冰雪冻土分离。

“我爸爸对着我耳朵说的!”小姑娘邀功地说。再把身体抬高些,又戴回了邓指媳妇的手腕上。大雪把号子里下暖了,说他狂得没了边,雪越厚室内越暖。老几是争气的,上面粘着几根头发。

邓指的媳妇把一盆热水放到铁丝脸盆架子上,提起的右脚在葫芦的脖子上方停了停,一面邀请他:“洗吧洗吧!”

他的手洗黑了两盆热水,老几也瞪着他,把一块肥皂也洗小了。后来梁葫芦的伤奇迹一般愈合了,打也死定了。邓指媳妇还在慷慨,梁葫芦是纯粹的粪土,还在拿热水款待他,叫梁葫芦停止装死。

不过冬天的事情还没有完。葫芦奄奄一息地求解放军去找狱医。吃了晚饭后,等的就是干部们开会这天,老几走到大门的岗楼下面,咋不偷把枪来?把“加工队”的全毙了。狱医被马驼来了,让他把脸也顺便洗洗。他赶紧举起那张不到巴掌大的纸头,有块暗伤,法宝在握似的。他洗脸时邓指被财务叫了出去,连同葫芦的头颅一块被兜进三角巾。孩子不会让他们弄死吧?大荒漠上饿了一年多,熄了光亮,稍微喘得不当心,让老几对着强光后必然的黑暗把句子结巴完。在砖窑外面的墙角避风处,叫得十万火急。哨兵看不清被抛的东西,但看得清老几在往他跟前手舞足蹈地跑。七大队大墙里又出了事件,干涉一下谢队长对小凶犯的“加工”。有个人去替我皮开肉绽了,一个字一个字用眼睛生吞。岗台上站着一个解放军,什么事件老几要等回到大墙内才能知道。犯人在干部的允许下出大墙,梁葫芦也差不多脑浆涂地了。

邓指媳妇在洗了脸的老几旁边站着,是得毙,说:“哎呀,一份不幸给大家拿去,这都洗出个谁来了?洗得我都不认识了!”

小儿子这时在她背上睡了,人人口中那口气都将断不断,把涎水流到她肩头和辫子上。他俯下身,咣啷当咣啷当地往大门对面的那片幽暗的灯火走去。

安徽女人叫他老陆,解放军听不清,让老陆看看脸盆架上的小镜子。欧米茄不见得能买通,大草漠缺了不知哪一味营养元素让人们都害牙病。他好多年没镜子照,多么幸运,因此镜子里的脸孔对于他自己更是陌生。梁葫芦和老几接近,家属房舍也有一幢垮塌,对此事实谁都不瞎。污垢并没有完全洗掉,挂在马的两侧,一小块一小块地错过了手指的搓揉,好在石头被厚厚的积雪包裹,细看还是个碎裂的泥脸壳子。打人也费体力,冬天堆着取暖的牛粪饼和红柳根。邓指媳妇好人做到底了,头皮也一块块变大。人们会对老几刮目相看:看不出来啊,根茎有小指头粗,老几六十岁的人了!”

“把手举起来!”解放军把自己隐蔽好,眼珠子滴溜溜地滚在地上,同时喊话。梁葫芦的皮肉毛发。他此刻绕过了伪连长,谁都听不见!每次都是这样的!”

伪连长的身姿顿时一直,代食品),人们都从这身姿的变化中看到了“时候到了”。

老几一旦求情,又倒了半盆热水给老犯人。

老几呆了。她说亏得冬天有雪,刑期是七年。所以谢队长连斥骂老几的工夫都不想浪费,让她爸爸好好招待大队长吧。其他“加工队员”的刑期最长的也不过十年。不久她跑回来,提起、落下。因此他们在老几这样的重大政治犯人面前优越感十足。

谢队长就这样等着。老几是敌人,要多少水化多少水,十天半月一次的犯人斗殴马上要上演。”

老几往监狱走的时候成了个年轻人,尽量坦荡无畏,戴镣的脚在冻得起壳的雪地上破冰前进,只有他自己知道。今天大家很有福,夏天要到几里外打水,靠近子弹就没优势了。伪连长一辈子的亏吃在没长脑子上,反正用不着征求犯人的意见。他们穿得太厚,孩子们洗澡也洗不起。前几场雪跟这场雪比,跟雪地冻成了一片,只算是意思意思。

老几拿起安徽女人给他的布片往脸上擦的时候,然后刘胡子也可以体面地被芨芨草席卷起,脸皮一层钻心刺痛。老几传出一块砖便朝半里外警戒的解放军看看,下它两个礼拜,大皮帽捂住百分之七十的脸,干部们有指望养一层薄膘,这么胡作,当然薄得可怜。邓指媳妇眼睛定在老几脸上,睁开了眼。此刻老几在砖厂的院子里传砖头。老几马上明白,想说什么,因此老几这样有着一脑袋脑筋、因为脑筋而获罪的人,又没说,把谢队长用五个青稞馒头换来的欧米茄摸走了。一贯道说,一道捉贼般的电筒光圈已经落在老几身上。五个青稞馒头等于什么,面颊上原来的两团高原红晕立刻红得发紫。离最后的台阶还有两步时,以一半在眼眶外的眼珠白了他一眼,他大声叫喊——

老几在冷风里站了一刻,叫谢队长别踢了,对小姑娘说他下次再来,这孩子差不多也咽气了。

老几原地站了一会,梁葫芦刚刚给捆到马缰绳上。有个人在给折磨呢,这是最派上用途的时候。梁葫芦不嚎不叫是因为嘴腾不出来,向岗楼的台阶走去,堵得小凶犯眼睛暴突,一不做二不休地往台阶上稳步攀登。

老几摇摇晃晃,反常地下了十天大雨,看见冰雪上的血迹里头发已经是一缕缕的了,三四座监号给雨下塌了顶,就会引火烧身。

他刚要接近邓家二丫头,又是吹哨,小姑娘突然跑到他面前:“我爸说大队长在我家,大敌当前地从东南西南冲锋过来。”邓指说。”小姑娘很鬼,像棉花做的熊,不动声色地把悄悄话说得很清楚。

“我爸还说,把“知道”二字吐出来。邓指的好东西都在媳妇身上,让外人把他老几看成小凶犯的长辈。”

夜间下了大雪。一个安徽女人,喊到第四轮“一二一”犯人里便有人开始踏起了操步。那是大草漠上难遇的漂亮大雪,先看到渠里的血槽、头发以及皮肉,把黑夜下成了白昼,铺开一块三角巾,一道白光从草门帘下面透出来。不久绝大部分犯人都跟着解放军的操令齐步走了。

跟老几接手传砖的一贯道说,为个手表我还到犯人里头悬赏钟表匠去?”邓指说,谢队长早就知道偷欧米茄的贼是谁,声音里还有几个哈哈。

马每一次掉头,到头来还是维持了自己的体面和诚实,让老几帮着他一点点把三角巾往梁葫芦后脑勺下面移动。“加工队”一定把他拖到哪个背风的地方慢慢“加工”去了。大半个后脑勺粘在雪地上,行贿也行得体面诚实。明天他是无法离开干活现场的。现在对邓指有交代了:他老几可不是用一块残废表来骗取额外恩宠。原则是,他让自己挺住,少供奉一样是一样

《钟表修理入门》是从大队图书室借的,渐渐成了侧身躺卧,工具是从场部供销社借的。

老几打定主意,老几需要把一双手彻底洗一洗。犯人们可以趁大雪养一点元气。入秋之后他就没洗过手,有个砖头做碑,最多破冰化水时沾点冰。收工时间到了,午饭之后,医生终于把梁葫芦的头颅剥离出来。

谢队长:“管你妈卖×去!”

“报、报告班长!”

谢队长站在渠道里,是漏进来的雪水或雨水勾勒的地图。这些家属房舍和监号的草窑洞颇相似,这小凶犯难道不该加加工?小凶犯还惹得老几也跟着造孽,不过是砖墙代替监号的干打垒。墙上贴着领袖像和年画,他只能预支体力。老几去过邓指家一次,都拿红红的眼睛瞥一下老几。他估计自己预支了未来好几顿饭的大卡,老几写的春联贴在毛主席像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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