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缪塞的《一个世纪儿的忏悔》是我十七岁那年,在丰台火车站边的一个小书店中买的。那时,人们的阅读情绪正浓得化不开,以至于火车站旁都设有正经的书店卖正经的书。如今那爿店已改换门庭,为一家建材商店的门市,门前有一行军床搭成的小书摊,卖袒胸露背封面的杂志。此为题外话。
十七岁的我,无爱情经历,读《一个世纪儿的忏悔》便感到很“隔”,甚至认为这是一本无聊的书。一对男女的感情纠葛,而且是无谓的纠葛,竟充斥了整本的书,惜哉那雪白的一张张书页啊。这本书当时给了我一种偏颇的感觉:爱情是有闲的一种表现,是一种无事生非,是贫嘴的絮叨和俗媚的游戏。书便一下子放了十四年。十四年之后的一天,夜半无眠,深感为苦;赤身下床去,竟随手抽出它来,作一时的排遗物。不想,韶读数页便被深探吸引,一气读下去,直至东方既白。这原来是一部感情体味极细腻的书,无人生阅历和感情历程的人,是不可玩味一二的。换言之,进入此书之境,若无切身的感受作经纬,是不可窥其至深之精妙的。
此书用一个哲学的布袋,囊以爱情生活的生动细节,稍有些琐碎地告诉你:爱情不是一种随意的东西,她是一种宿命。宿命的作用,使你割又不忍,留亦不甘;欲退又伸欲进又止,不能自己。
便联想到,那些在爱情面前过于潇洒的,是否真的得到过爱情;
那些在爱情话题上高谈阔论、满面生光的人,是否真的经历过爱情。
古人云:“一夜夫妻,百世姻缘。百劫修来同船渡,千劫修来共枕眠。”这也是在叙说爱情宿命的话题。汰去神秘不经的那重成分,便是一句直白:爱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书中的主人公沃达夫,平生的第一桩爱情却背叛了他。他对那个不贞的女人充满了愤怒,当女人谦卑地请他原谅时,他冰冷地予以拒绝:但当女人与他的情敌在房间里约会时,他却围着那个房间逡巡不止,渴望女人能无意间瞥到他焦灼的横样。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种真实的爱情状态。爱情的影子,不会轻易消失。沃达夫最后爱上了比莉斯。这是一场炽烈而恒久的爱情。但沃达夫对比莉斯的过于忠贞和温柔感到不可思议,便千方百计要发现她爱情的破绽。终于没有破绽出现,便感到自己的无赖,便感到自己的卑下,便感到女性高尚对自己的压力。就无端地折磨她激怒她,欲从女性性格中寻到瑕疵,以期营造一时的心理平衡。但比莉斯是那么的忍韧,眼泪浸泡出的笑靥更加妩媚,经受侵害的心灵更加温柔;沃达夫便在一种自卑的情绪下,疯狂地爱着,并且,每经历一次折磨和被折磨,其爱情便更疯狂一分。他走不出这一爱情的“怪圈”。
我不认为,这是第一次爱情失败留给他的后遗症,尽管许多人都这么认为。我固执地认为:炽烈爱情的产生和维系,便是在类似这般的折磨与被折磨中。这是炽烈爱情的一种宿命状态。《过把瘾》中方言与杜梅的爱情,便为此提供了一个现代中国人的例证。每一桩真正的爱情,都有一个形成的“怪圈”。于是,热烈的爱情其实是对生命的一种消磨。所以,有一个名人说,伟大的人物没有一个是被爱情弄得发狂的。他说得很不错,但很不实用;人生下来,为什么非得要成为伟人呢?
况且,与其争名逐利,假冒伪劣,坑蒙拐骗,轻贱生命,倒不如在爱情中作一番浪漫的消磨,来得更高贵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