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所见到的陈嘉庚故居,于1980年经过再次修缮,已由原来的木质房舍改为钢筋水泥结构。故居一楼,陈列有集美学校校史。二楼居中是陈嘉庚生前的会议室兼会客厅,东侧乃二校主陈敬贤生平事迹陈列室。陈敬贤襄助兄长兴办教育,积劳成疾,年仅50岁便撒手人寰。陈嘉庚早年创建教育有成,与乃弟的支持密不可分。会议室西侧,是陈嘉庚晚年的工作室、卧室、洗涤室、餐厅,里面摆放着陈嘉庚当年用过的写字桌、靠背椅、圆木桌、圆木凳、旧式木床、书橱,以及两张规格、式样迥异的沙发,还有生活用的储水陶罐、脸盆、口盅、搪瓷痰盂等,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简陋朴素。实在难以想象,这里曾是拥有亿万资产,身居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协副主席、全国人大常务委员会委员、全国归国华侨联合会主席的陈嘉庚先生旧宅。
二楼西侧另一室设置的玻璃橱窗中,展示着陈嘉庚生前用过的棉背心、蚊帐、鞋帽、手杖、剃须刀、布伞等遗物。特别是那把布伞,别致到了不伦不类的程度:伞布破了,补一补再用;年长月久,补丁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实在不能再补了,就将原来的布块拆除,重行蒙上一块新的白布;只要伞架完好,便舍不得丢弃。布伞静静地躺着,凝望中,主人陈嘉庚的形象不觉凸现在我的眼前,笔挺的西装显出他潇洒的风度、严谨的作风与昂扬的气质,头上的礼帽折射出传统文化的烛照,而嘴唇的一抹胡须,则透出一股坚毅顽强的神情。恍惚中,我似乎听到了当年他那简短质朴、掷地有声的闪光话语:“(伞)不像样不要紧,能用就行了!”一位亿万富翁撑着一把破伞在暴风骤雨中迈步前行,该是一番怎样的情形?只要这么一想,陈嘉庚那搏动跳跃的赤子之心,便强烈地震憾着每一个认真面对的灵魂……
出了故居,在一棵飘着幽幽馨香的玉兰树下走过,我们来到了位于故居西侧的陈嘉庚生平事迹陈列馆。馆有三层,分为三个展室,以文字、照片、实物等方式较为详尽地介绍了陈嘉庚的一生。
生平事迹中,最令我感动的是“毁家兴学”的无私奉献。
陈嘉庚捐出资产,承担责任,兴办教育,并没有谁强迫过他、要求过他,一切的一切,完全出于个人的自觉与自愿。推动着他的,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博大情怀,是对故土的深沉挚爱,是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生生不息的传统美德……他完全可以坐拥亿万资产优哉游哉地享受人生,也可以象征性地捐出一笔款项博取美名,然而,为了祖国的教育事业,陈嘉庚几乎献出了自己的全部——全部的精力,全部的智慧,全部的财富!
1926年,受世界经济危机影响,陈嘉庚公司也经受了一场严峻的考验,工厂、企业第一次出现严重亏损。尽管如此,他仍为厦门大学、集美学校支出90万元。此后三年,陈嘉庚公司连年亏损,资产损失过半,在艰难地支撑公司危局的同时,他依然没有中止办校经费的支出。1929年,陈嘉庚公司累计亏损320万元,已到了资不抵债的程度。此时,英国汇丰银行副总经理查理找到陈嘉庚,愿意给予一定的照顾,但“必须停办集美学校、厦门大学两校为条件”。陈嘉庚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了。他宁可公司破产,也不愿牺牲个人理想与教育事业。
为求生存,1931年,陈嘉庚不得不对公司进行改组,成立陈嘉庚有限公司。身任董事、经理的他每月领取工资4000元,留下100元作生活费,其余的全部汇往集美学校。财会人员不无担忧地问道:“你家里生活怎么办?”陈嘉庚答道:“家庭费用由业已长大的子女们自行照料,3900元每月及时汇出,别误。”他还将位于新加坡经禧律42号已经过继给长子、次子的三幢大厦卖掉,“出卖大厦,维持厦大”,资金汇往国内作为办学经费。
1933年,陈嘉庚有限公司又遇到了困难,一位大银行家主动找到他,愿意提供资金,帮助他再创实业,但条件依然是不供厦门大学、集美学校两校经费。陈嘉庚坚决回道:“不!企业可以收盘,但学校不能停办。”又说:“学校如果关门,影响社会之罪大。”
陈嘉庚晚年在集美兴学期间,月薪539.8元,但他自定每天不超过5角钱的伙食标准,每月留下15元用于生活开支,其余的全部存入集美校委会会计处,作为建校费用。
陈嘉庚在遗嘱中规定家人每月每人生活费男子25元,女子20元,有职或出嫁的不给;其他积蓄,全部捐给集美学校充作经费,总计多达300多万元。他说:“财由我辛苦得来,亦当由我慷慨捐出。”在论及爱子观时又道:“人谁不爱其子,唯别有道德之爱,非多遗金钱方谓之爱。且贤而多财则损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是乃害之,非爱之也。”
在金钱方面,陈嘉庚有一条身体力行的座右铭:“应该用的钱,千万百万也不要吝惜;不应该用的钱,一分也不要浪费。”
据不完全统计,陈嘉庚累计捐出用于教育的资金达1亿多美元,在国内外创办、支持和赞助的各类学校发展至今,已有118所。
在陈嘉庚刚刚创办厦门大学时,黄炎培就曾说过:“发了财的人肯全拿出来的,只有陈嘉庚先生。”
岁月匆匆流逝,近百年光阴一晃而过,能像陈嘉庚这样“肯全部拿出来的”,至今我们还找不出第二人。
陈嘉庚的捐献为何如此决绝彻底?除“为爱国愚诚所迫”外,更想通过自己的行动影响他人。1920年,他在一次筹办厦门大学的会议上说道:“兹出家财之丰,或十分之三四,恐仍不能动其心,故将所有家财尽出之,并亲自来中国经营,以冀将来成功,使其华侨有所感动也。”
的确,在陈嘉庚的影响下,海外华侨掀起了一个捐钱捐物、回报祖国的高潮。
陈嘉庚公司停盘,厦门大学、集美学校办学经费遇到严重困难,陈嘉庚向马六甲曾江水募15万,新加坡叶玉堆募5万元;而厦门大学校长林文庆不仅于1935年为学校募捐35万元,在16年任职期间不拿一分校长薪金,还在临终前立下遗嘱,为厦门大学、新加坡华侨学校捐资40万;陈嘉庚族亲陈六使于1942年一次汇款700万支援祖国,他的长女婿李光前创办“李氏基金”,为星马地区的8所大学、20所中小学提供资助2000万港币……
在此,我想将其名为“嘉庚现象”。
春雨润物细无声,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陈嘉庚的倡导、感召与精神作为一种优秀传统延续下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成千上万的海外华侨纷纷回国投资办厂、捐资办学,为祖国的崛起提供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持。改革开放前的1978年,福建省经济总量居全国第22位,2001年跃升为第11位,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福建华侨在全国首屈一指,正是他们的投资与捐献,才使得福建的经济实力得到突飞猛进地发展与提升。
海外华侨,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与祖国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与联系。
中国最早的华侨,便是循着海上、陆上丝绸之路出国从事商贸活动的侨民,他们从流寓到定居,逐渐形成了一定的华侨聚居区,但数量毕竟有限。大规模的出国高潮,乃在鸦片战争之后。受多重因素制约,他们大多以卖苦力、当小贩为生,或以三把刀(剪刀、剃刀、菜刀)作为谋生手段,介入缝纫、理发、餐饮行业。在17世纪到19世纪的漫长岁月里,不论东南亚城镇的形成,还是横贯美洲各大铁路的通车,无不渗透、凝聚着华侨的智慧与血汗。
置身海外,侨民们总是相互帮衬抱成一团,形成固定的聚居区,兴华文学校,办华文报馆,保留汉民族的语言文字、传统习俗、伦理道德,对祖国有着一股特殊的眷恋与深情。
为使中国文化在异国他乡得以传承、延续,陈嘉庚鼓励华侨子弟回集美读书,不收侨生寄舍费与学杂费。为团结海外华侨,陈嘉庚一番深思熟虑,决定修建一座象征性的建筑——归来堂,“取其坚固雅致,能传之久远,以期后辈不忘家乡之义”。令人遗憾的是,直至去世,陈嘉庚的这一愿望都没有实现。时任总理的周恩来获悉陈嘉庚这一遗愿后,立即指示从速兴建。1962年秋,归来堂终于竣工落成。
看过陈嘉庚生平事迹展览,走出陈嘉庚故居,穿过一条不宽的马路,我们便见到了归来堂——白石砌墙,飞檐画栋,琉璃瓦屋顶,极富民间传统建筑风格,给人以庄重厚实之感。是的,漂泊他乡的游子回到祖国怀抱,有一处落脚之地,心中自会涌出一份难得的踏实、温暖与光明。
1983年,归来堂又扩大为占地约一万平方米的归来园,庭堂、亭榭、水池、鲜花、绿草、竹丛相互辉映。归来园内,还矗立着一尊高2.3米,重一吨的陈嘉庚铜像:嘉庚先生神态自若地眺望南方,仿佛正以伟大的人格,神奇的魅力,召唤着海外华侨的归来,为祖国的建设与崛起增砖添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