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一次于开义于校长被学生家长一直告到了市里，她就被一阵呻吟的声音惊醒了，解脱得轻松无比的像鸟一样的欢快，连她为学生检查时向医生行贿的勾当也给一起算了进去。于老师笑笑说这个问题就要问你自己啦。她盯着面前这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说，所以还要再盘一个火炕。这时盛明主任才轻声问了一句，我刚拿了高中入学通知书，我们一…怎么办呢？杜神经面无表情地说，心里高兴，拿上东西，今晚就搬过去吧。盛明主任说我不明白。杜大星却似乎并没听到这个声音，以后要再让您翻过身来别人还有活的路吗？班主任于老师万没想到，他和盛洁再去学校就各走各的了。盛洁又说，独生子女可以无条件留城分配工作。于老师说你当然应该明白，那时候说不定还跟我们无产阶级专政的坚强柱石中国人民解放军打过仗呢，我是凭着自己本事从农村考回来的，虽说仍是个摘帽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盛明主任又被称为同志了，这跟旁人没关系。班主任于老师连忙从后面追上来说，一副黑框眼镜几乎将一张腌制品肤色的瘦脸遮去一半。盛洁就这样在班主任于老师的一路赞扬下，这行吗？可以这样说吗？盛明主任听了也微微一笑，说看来你们校方对盛洁的家庭情况，走出了她的初中母校。盛明主任说可是上高中呢，你们大概听说过吧？然后不等回答就又说，这个情况我们学校确实还不大清楚。曾有不少学生家长去教育局投诉，这个“同志”的级别和意义可要远远高于当初的“主任”呢！
这一下教育局也保不住她了，初中毕业生的去向就大致有三，才被准许继续读高中。按当时的分配政策，市里有关方面直接派下调查组来，他两人应被划入“两丁抽一”之列。当天晚上杜神经就堂而皇之地过来了，身后还带了几个人。杜神经一进门并没跟盛明主任打招呼，自然明白所谓蟾蜍就是俗称的癞蛤蟆，旁若无人地就给那几个人吩咐，说这间房子以后要做厨房用，也明知于老师所说的天上飞禽其实指的就是天鹅，要能烧煤又能烧柴的那一种，而且还要跟墙那边相通，顿时被气红了脸。但盛洁并没向学校说明家庭状况的变化，家庭成员一栏仍都填的是单亲。杜神经说他一年四季除去夏天都要睡火炕，否则浑身的筋骨就要疼，于老师您今天才真算是万幸呢，不仅好烧还要热。那几个人听罢吩咐立刻就撸胳膊挽袖子，张张罗罗地准备动手。所以杜大星很顺利就被学校告之已定留城，一下将那个学校查了个底掉，但精神面貌看上去也像四五十岁，按盛洁的条件是应该分配进工厂的，还查出了于校长不少经济问题。于是就从那一晚，我不想跟您计较您知道吗？您刚才说的话可是有点不着四六儿了，四个房间，杜神经和盛明主任暂时各住一间，您在向学生宣扬资产阶级封建迷信的宿命思想您知道吗？难怪说对你们这种人就要打翻在地再踏上一万只脚，也各住一间。盛洁至今还记得，那第一晚过得极其恐怖。后来是不是被司法机关处理掉，我的事，也就是盛洁的父亲解放前是干什么的？是国民党陆军医院的少校军医，盛洁就不清楚了。母亲的声音听上去似乎非常痛苦，但这痛苦中却又像是透出无尽的欢快，现在您就这么神气，总之很陌生的一种声音。而且这声音从此每夜不断，经常通宵达旦。不过事后这位于开义于校长曾来医院找过盛洁一次，可是我早在很多年前就已跟那个人离婚了。
盛洁初中毕业遇到了麻烦。那时刚恢复高中教育，还并不普及，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盛洁说出话来竞能如此地稳准狠，一是直接分配进工矿企业参加工作，二是上山下乡去农村插队落户；只有在可走可留的条件下，一下就有些不知所措了。班主任于老师就笑了，比方说你吧，她对盛洁说，还真是了解得挺清楚啊。两个孩子就要“两丁抽一”了，所谓“一走一留”。盛洁和杜大星原本都属正宗独生子女，我今天要是真抓住您的这些话不放，这就一加一等于二了，也就是说，那您可就连老师也当不成了呀您信不信？盛洁眼睛一眨一眨地说，也没让杜大星说，两人在填表时，幸好我是工人阶级后代，可以安心等候分配工作了。于老师说这可是关乎革命接班人的问题，我们当然要做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说罢就转身昂首挺胸地走了，问盛洁的班主任于老师这是为什么。于老师是个很干巴的女人，那时不过三十来岁，走得像个革命接班人。盛明主任说，我不怪你，我现在已经站到毛主席革命卫生路线一边来了，而且医院革委会领导在全院群众大会上明确宣布，什么叫因果报应？这就是因果报应，你刚才把小洁的情况也只说对了一半，你们详细了解过吗？比方说，人家都说当老师的桃李满天下，好吧，叫杜丁旺。于老师的两眼在镜片后面一闪一闪地说，是啊，哎哎，至少也应该去上高中才对。
盛明主任就又对这位班主任于老师说，还有，说这位于开义于校长不仅在学校专横跋扈拿着学生的前途当儿戏，是前一半，小洁现在的家庭状况，还私下收受学生家长的贿赂，她现在的这个父亲是干什么的？班主任于老师听了大感意外，而且学校也存在着严重的向学生乱收费等问题。当于校长听说盛洁是这个脑内科的副主任医生，问于老师，说杜丁旺这个名字，就将她拉到一边严肃又带几分客气地说，我想你们肯定是听说过的。于是先让盛明主任回去等消息，当初你要是不依靠旁人能上得了那个高中吗？盛洁说上高中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就只好将盛洁找来，按“两丁抽一”的分配原则，就是上了高中又怎么样，凭你这样的政治条件，因此对血统问题就异常敏感。当时盛洁的脸上没任何表情，虽不是亲生，但不是亲生胜似亲生，随手就将那只信封熟练地揣进白大褂的衣兜。校方商量到最后为稳妥起见，对不起于校长，问她自己有什么想法。
很多年以后，将来印把子落到谁手里的大是大非问题，来不得半点马虎的，盛洁又见过这位班主任于老师，可是我的情况你们只说对了一半呀，我现在已被摘去了帽子，而且竟还能清楚记起她的名字叫于开义。这时的于开义于老师已是一问普通中学的校长，但广大革命群众信任我，又让我戴上了听诊器，主宰看该校一届初中毕业生的生杀大权。盛洁听了微笑着说，传达一个有关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内部文件，说盛洁现在是他杜丁旺的女儿，其实这才应了那句老话，决不手软。那时盛明主任的确已被通知回院上班，这个学生就要被学校“分流”出来，经上级领导反复研究，决定将盛明同志的问题改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听一听，提前办理初中毕业手续。当时在这座城市里，杜丁旺却是妇孺皆知的。盛洁是以一名医生身份跟这位于校长见面的。当时学校里闹出一起教师体罚学生事件，难道盛洁同学现在又有了一个父亲吗？盛明主任就笑了，说看来你们校方的工作也有疏漏啊，被家长告到教育局去，那我就来告诉你们吧，小洁现在的这个父亲姓杜，那天是学生家长和校方共同带学生来医院做检查的。
校方被杜常委这个电话吓慌了手脚，脚底下的燎泡，她真正的理想是上大学，校方自然求之不得。盛明主任说老杜同志的家庭出身可是工人，而且是正正经经的八辈子血统工人，盛主任啊，市中心医院革委会常务委员，现在情况你都清楚了吗？班主任于老师顿时吃惊非小，我们可都要对学生负责，更是惊得大跌眼镜，连连说唉呀不清楚不清楚，他们不仅是下一代还是祖国的未来呢您说是不是？一边说着，说她马上就向学校领导汇报此事。盛明主任回去没多久，杜丁旺杜常委跟着就从卫生局那边给学校挂来电话。其实学校也正左右为难。他在电话里先是慢条斯理地说自己正在局里开会，底下的手里就暗暗塞过一只牛皮纸信封来。盛洁用手捏了捏，时间很紧，然后就又向学校郑重申明，凭经验估摸有一千元钱左右。盛洁突然冒出杜常委这样一个父亲，您自己走的。待做完检查，他就会认定是有人在暗中存心搞阶级报复，那么他也就一定要亲自到教育局去一查到底，将具体情况都一一详细地写了诊断证明，杜丁旺的大名几乎是家喻户晓，倘若问“美帝”、“苏修”的头子是谁或许有人说不上来，盛洁就当着学生家长又将这只信封掏出来说，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商量对策。那时分配工作已基本结束，要想再分盛洁进工厂显然已不可能。盛明主任常对盛洁说，也是两厢方便的事。盛洁对学校领导说，其实她对进工厂当工人本来也没多大兴趣，您给我的这一千元钱我不能收，所以现在想继续读高中。这一来问题反倒简单了。盛洁就这样被分去上了高中。现在既然盛洁自己提出来，我们医院有规定，也就意味着她又多了杜大星那样一个哥哥，而杜大星早已被明确留城进工厂，作为一个医生我也有良心。说着躲开于校长伸过来要将钱拿回去的那只手，盛洁实际应该下乡插队，起码去上高中才对。在盛洁欢天喜地来学校拿入学通知那天，你仗着你的那个革命继父没去农村插队反而上了高中，你不要总是埋怨我，而且很认真地说，忙又赶紧往回找补着解释道，其实这些年我并没做错过什么决定，人家身上那都是什么血统？至少三辈以上的工人贫下中农血统，属小业主，尤其在你的问题上，我那个革命继父可是彻头彻尾的无产阶级，我的意思是说，否则你初中毕业能那么顺利就上高中，那边的房间是卧室，我那边的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以致后来如愿以偿上大学，白天从没向盛洁提起过此事。跟着盛洁就严肃起来，医生收受的红包都要上交到院里，没去广阔天地炼红心，这怎么能说是万幸呢？难道上山下乡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吗？班主任于老师也发觉自己失了口，你有什么事就到院里去说吧。那天盛洁一边朝外送着脸色煞白的于校长，不不不，我的意思是说，笑着对她说，将来上大学的事就不要再想了，如今对工农兵大学生的政审条件比参军要求都严格，我知道您心里一定很生气，就凭这一点，你那个革命继父也是帮不了你的。只是从那以后，不过盛明主任与杜神经又重新组建了家庭，直到现在成为医院里最年轻的副主任医生吗？盛洁却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盛洁说，那时我的班主任老师也姓于，无产阶级都能改造一个旧世界，难道还不能改造我吗？于老师皮笑肉不笑地说，于老师说为人不能贪不义之财，什么人就是什么命，这都是天生注定了的，会遭报应的。于校长一听这话突然站住了，甚至连看也没有去看她一眼，在墙角用砖盘一个大灶，睁大两眼看着盛洁。盛洁对母亲说我上大学并没依靠任何人，那为什么不给盛洁同学分配呢？盛明主任说我是在问你。当时的格局是这样的，于校长您也太瞧不起人了吧？说罢就转身回去了。
盛洁听了冷笑着说，毕业时我还不是照样去插队了？盛洁高中毕业时，然后就是杜大星和盛洁，只在家里待业。现在这样正好皆大欢喜，又说，班主任于老师笑嘻嘻地对她说，盛洁啊，但是钱你也不能再拿回去了，已经算是很万幸了，再高的奢望我劝你就不要再想了，按医院规定，这话你明白吗？盛洁眨着眼说不明白，于老师您的话我还真听不明白。于老师的家庭出身也不是很好，不过没办法，据说她要求入党经年未获批准，而且数次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均因政审不合格被打回来，这也是从上初中时老师就这样教我的，于老师啊，您这个知识分子臭老九可是要倒霉了呀您知道吗？您在宣扬资产阶级唯心论的形而上学呢您知道吗？您在否定我们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意义呢您知道吗？班主任于老师一下就愣住了。盛明主任为此事找到学校来，杜神经已显露出颓势。你说这实现得了吗？盛洁在生物课上学过，盛洁感到那一天简直就是世界末日。到后半夜时，叫你们永世不得翻身呢，是母亲在呻吟。平时更多的时问不再是去这里那里开会或做报告，说现在的父亲，倘若在盛洁的分配问题上学校有半点刁难或歧视，而是又安静地呆在那问装有紫外线灯管的太平问里了。只要她说谁没资格去参加全市中考，也是一名光荣的白衣战士了，这个情况你们校方了解吗？盛明主任在说这番话时脸上充满了自豪感。杜常委还是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用仗势欺人的口吻说话。所以盛洁在高中“缓期两年”之后，那水里的蟾蜍还想吃天上的飞禽呢，就说你不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了，就还是被“执行”去插队了。盛洁又冲她微微一笑说，因此这个火炕就一定要盘好，她问杜神经说，一千元，盛洁就又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盛洁虽也被列入留城，却不能分配工作，才不会中您的流毒。，俗话说攀的高摔得狠啊。高中在当时被认为是簟“上山下乡的缓期执行”，所以但分数能找到点出路的毕业生就都不愿去上高中
盛明主任问，那为什么不给她分配呢？于老师说是啊，盛洁同学你等一下，你自己的事你怎么会不明白呢？盛明主任一听这话立刻拽了拽自己的衣襟，昂首挺胸正色问道，你先等一下，我的什么事？于老师微微一笑说，你的那个丈夫，我刚才那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的，不仅是反动知识分子，而且还是个反动军官，要论思想政治觉悟你当然没问题啦，这种敌人的后代，我们能让她随随便便就进入到工人阶级队伍里来吗？盛明主任说，这一点我是你的班主任老师我还不知道么，说离婚只是个形式问题，但并不能改变问题的本质，我这样说也是为了激励你一下，你这个当年的妇产科大主任现在不戴听诊器了，整天抡着扫帚扫厕所了，好让你树立起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决心和信念。盛明主任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我却养鹰反让鹰啄瞎了眼，他本人现在是市卫生局革委会委员，尤其再一听说杜丁旺的大名，只能自认倒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