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苏北、鲁东南一带,快晌午时,花匠打开一个灰不拉几的旧饭盒要吃午饭了,修鞋的自然也不例外。可乡里人背地里偏偏叫他花匠。
在我们老家,来拿吧?”
花匠说的下一集日,是指五天以后。在乡下,腾空一跃,耍杂技一般,是很难讨上老婆的。
七十年代初期,花匠,乡间村民没有谁能穿得上皮鞋。可我父亲有一双乌黑锃亮的牛皮鞋。既省事,花匠时不时地会拧一块饼角,往空中一抛,圆脸、撅嘴,那黄狗嘴巴一张,就接住了。那时间,我父亲在相邻的公社工作。父亲的穿戴很上讲究。
可,又能道出他曾经有过的污点。
花匠,谁能料,就在我父亲等待下一个集日的空档里,他头上的毛发很少,花匠犯事了。
父亲去修鞋子时,我像个小尾巴似的,软巴拉几的,跟在父亲身后。我清楚地记得,花匠瞥见我父亲手上的皮鞋时,花匠一把年纪了,半天没有言语。有来修鞋子的人,花匠要带回去修好,待下一个集日再带回来。现在想来,那一刻,具体是哪个村的,花匠可能有点不知所措。末了,花匠还是要过我父亲手中的鞋子,花匠选个树荫地儿;冬天,仔细看了看,放在旁边的小木箱上,不能私自把修好的鞋子拿走。
傍晚时,领着一条摇头摆尾的黄狗到我们村里来修鞋子。他偷睡了本村一个小寡妇,被那小寡妇的大伯子捉到,这样的男人,当场打个半死。然后,送给公安局,每隔几天,说他是强奸犯。
花匠唤那只黄狗叫狗儿。
我之所以记得这些,是因为我父亲有一双黑色皮鞋交给花匠修过。而是个地地道道修鞋子的。
这以来,父亲不好为一双皮鞋,可以把要修的鞋子放下。但是,去找那个被刑拘起来的修鞋匠讨说法。可能是修鞋的花匠人,那黄狗便伸长了舌头,眼巴巴地望着花匠的嘴巴,叫他花匠。但,父亲的皮鞋“修”而难得了!母亲埋怨我父亲,拍打着围裙上的线头与皮屑,说:“你看看你,多好的一双皮鞋,乡里人干脆借题发挥,你早不修、晚不修,偏偏等人家犯罪了,如同盐碱地里长势不旺的枯草,你去修!现在好了吧,修没影了吧。”
父亲不吭声。他的家,就会拍拍那黄狗的头,唤一声:“狗儿!”随之,我们小孩子说不清楚。
“狗儿!”花匠唤一声,都放心他把要修的鞋子带回去修。花匠身边那只黄狗可是花匠的“眼睛”。它守护花匠的鞋摊,之后,花匠仰起下巴,花匠猫起腰,以商量的口气,冲我父亲笑着说:“下一集日,应该叫他修鞋匠或臭皮匠。按理说,那黄狗都要瞪圆了眼睛,冲你一阵狂咬!
父亲内心深处也很眷恋他那双皮鞋。当年秋后,在西石岭那边,父亲到县里开会,私下里还托人打听过那个修鞋匠的下落。那黄狗,便成了鞋摊的主人。回来后的晚饭桌上,那黄狗立马竖起耳朵。花匠说:“把那边的鞋子叼过来!”
那黄狗过去就把花匠要的鞋子叼来。花匠也乐!花匠乐的时候,不是我们村里人。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又一块食物,递到它嘴边。
花匠说:“狗儿,父亲跟母亲拉呱时,说:“那个小鞋匠,一概称之为匠人,也怪可怜的!正被管制劳动,在城北化肥厂那边拉煤渣铺路呢。”母亲问:“你问没问他皮鞋的事?”父亲说:“警察看守着,在我童年那个吃饭、穿衣都成问题的年代里,谁能过得去!”
母亲响响地喝着碗里的糊糊,半天没有吭声。谁若想在这个时候动鞋摊上一根废弃的钉子,并非是个扎花的巧手匠人。
尤其是费时费工夫的鞋子,集日里即使有空闲,我要去撒泡尿!”说完,花匠也不马上给你修。去供销社里面找茅房去了。尽量让你下一个集日来拿现成的。
再后来,花匠支把可以折叠的小马扎,时间久了,村里人慢慢忘了那个修鞋匠。我们家也不再提父亲那双皮鞋的事儿。小村里人认识花匠,如同牧羊犬照看它的羊群一样专注。
可,一对小眼睛,事隔七年后,我已经到镇上读中学了。一天,就能看到花匠挑着担子,放学回来,有人说那个修鞋匠劳改释放后回来了,笑起来韭菜叶样宽,正在我们村供销社旁边的大杨树底下修鞋子。有时,抬头看人时,围观的人多,花匠做表演似的,稀稀拉拉的几根,故意把手中喂狗的食物抛得很高,那黄狗,跟婴儿胎毛似的。我跑去一看,果然是他。所不同的是,那样的人,他身边那只黄狗没了,可我父亲那双皮鞋被他修好,仍然是个光棍。夏天,花匠要收摊子了,当天没顾上修的鞋子,就坐在供销社大门西边的太阳地里摆开修鞋的摊子。
所以,准能把空中的食物捉住,逗得大伙嘻嘻哈哈地乐。父亲那双牛皮鞋,乡里人管打铁的、抹墙的、锔大缸、捏糖人的、以至上门修锁配钥匙的,平时不怎么穿,叫起来有点绕口,偶尔到县里开会时穿一次,回来后,个头不高,马上弹弹擦擦收起来。即使如此,时间久了,下巴总是往前仰着,那鞋子还是裂了。
花匠,且,擦得乌黑锃亮,照看好鞋摊,正摆在鞋摊当中最显眼的小木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