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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不知道玄雩见了自己如此形容又如何呢?必定说自己没有按时吃药罢?心事想得太多了罢?

唉,这是天生的通病,天生的热情,如何压抑呢?

她不想为了让世俗的人认同,却去做那么许多不合心意的事情。

从镜子中见到宝钗神色一怔,黛玉又笑道:“俗话说的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姐姐若是自己做不得的事情,还是不要拿出来教我们才好。不穿戴富贵闲妆,如今也只有大嫂子才如此罢了,余者上上下下,谁不是热闹的?”

宝钗瞅了黛玉半日,笑道:“几日不见,妹妹倒是更伶俐了一些儿!”

见到黛玉说话有条理,那日对湘云也不容让,不觉心中滋生了极大的担忧。

原本见黛玉虽然风流袅娜,却自幼体弱多病,有不足之症,连太医也说她是劳怯之症,那就是女儿痨了,加上她又秉性十分懒怠,不喜理俗事,倒是给自己一个上青云的时机,若她为正,自己为侧,管家理事还不是自己的?自己汲汲于心的,可不就是那个?如今她却泰然自若,不大见她生病,自然不免让自己心生慌乱。

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宝钗笑道:“今年才进贡的东西,倒是有些经过了我们手。我还记得大夫说过,人参是极好的东西,对身子弱的是最滋补的,我们家的参行里倒是有极多的好人参,明儿里给妹妹送一些来罢!”

黛玉想起那时候紫鹃说过,若是她们果然听到了水溶的话,自然在人参上用心思,今日见了,果然如此,心中自是冰凉一片,更不免多了一些厌恶之意,原来她的志向,竟是愿意踩着别人的尸骨爬上去,连自己的一身小病也不放过。

紫鹃进来沏茶听到了这话,便笑道:“我们也不敢用宝姑娘家的,俗语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们如何能要的?”

宝钗却不在意,只对黛玉笑道:“我们从头至尾都是姐妹一场,还有什么不能彼此用的?”

黛玉轻笑道:“我倒是小气的,自己的东西,从来不让人,东西也还罢了,也没什么在意的,只是这人呢,我可不让!”

说着轻拉着青丝,漫不经心地道:“我们江南,有一种拔步床,不是我现在的这个千工床,而是叫姐妹床。宝姐姐可知道,为什么同样是拔步床,名字却不同?又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金陵虽是六朝金粉风流之地,可是床榻器具一应不和江南相似,宝钗自然不免诧异,问道:“为什么?”

黛玉明眸流转,风致嫣然,道:“自古以来,世俗男子无不三妻四妾,自然不是一个妻子,不知道有多少滕妾侍姬,因此这姐妹床就是身为妻妾的姐妹睡的了。一张姐妹床有两块床板,一个高一些儿,一个低一些儿,高些的是妻子睡,低些的是小妾睡,分工何等精细!”

宝钗听了不免神色有些怔怔的,嘴里笑道:“却原来竟有这样的好东西,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看到宝钗神色,隐隐似是有些期待,黛玉脸上浮着淡淡的冷意,口气不免也是淡淡的,道:“头一回听说也罢了,姐姐却何来好东西三字?难道这样玷辱我们女子的东西,也能算得是好东西不成?”

宝钗听了黛玉惊世骇俗的话,不觉正色道:“妹妹这话差了,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从来没有并驾齐驱的道理,三从四德还是要守的,我们是女子,这原本就是世道的规矩,如何能说是玷辱了我们呢?我倒是觉得这个姐妹床极好的,想来也只有真正亲如姐妹的妻妾,才能睡在同一张床上罢。”

说着顿了顿,又道:“自古以来贤妻美妾,娶妻当娶贤,妻妾和睦,男子出色,这才是一家子兴旺之象。”

黛玉冷笑道:“宝姐姐倒是个守规矩的,人心隔肚皮,焉不知世上有多少同床异梦的呢!”

说着拿着一个绣球在手里把玩着,淡淡地道:“如今宝姐姐也该明白这姐妹二字的意思了罢?若是像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这样的姐妹,我自然也当她亲生的姐妹一样,并无隔阂的。只是,若是有人想和我做这同一张床上的姐妹,却不在我的规矩之中,宝姐姐可听得明白了?”

稳重如宝钗,依旧神色不变,只是脸色略苍白了一些儿,没想到黛玉竟是明推暗拒了姐妹共侍一夫的规矩。

但是水溶到底是贵为郡王,虽然北静太王不曾有什么侧妃夫人,但是在未娶亲之先到底也有过两个屋里人服侍的,更别说如今单传一代,北静王府里自然不能容忍黛玉一个身子骨薄弱的媳妇,自己身子壮健,自比黛玉多了一些胜算。

念及于此,宝钗又不免放心了些许,面上荡漾着淡然的笑意,道:“我倒是要审审妹妹了,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还没定亲呢,倒是说到成亲之后的事情了,我就没听过这些不规矩的话,传出去,岂不败坏了自己的声名体面?”

黛玉冷笑了一声,道:“这里是我的潇湘馆呢,难不成我连自己想说的话也不得说了?也是要姐姐来做我潇湘馆的主儿的?姐姐要是审呢,就先审审自己罢,倒在我这里说我的不是。我还要问问姐姐呢,若姐姐是规矩的,如何偏有个金玉之说呢?别提别人了,我也替姐姐怪臊得慌。首饰上拉扯到终身大事,这原本也是姐姐这样规矩的人能说出来的。”

听了黛玉的话,宝钗不由自主地涨红了脸,半日说不出一句话来。

过了良久,宝钗才怔怔地看着黛玉温润娇俏的容颜,长吐了一口气,道:“真真林丫头一张嘴,说出话来叫人不得回!”

想是心中思量齐全了,宝钗才道:“我到底是个女儿家,如何能说这些话?什么金遇到有玉的方可正配,原本不过就是我娘和姨妈素日里家长里短地闲聊时说到的,又不妨哪个小丫头子听到了传出去,所以如此罢了,我心里也好生没意思的。”

黛玉淡淡一笑,也并不乘胜追击,只笑道:“却原来只是小丫头子传出来的,并不是宝姐姐和姨妈的意思。”

似乎是见到了黛玉神色之间隐隐有些嘲讽,宝钗浑身不自在,略坐了一坐,便拿着借口告辞回去。

不想才进了家门,就见母亲唉声叹气地坐在一旁,香菱也不敢吱声。

宝钗便问道:“妈又愁什么呢?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多少的事情是事在人为呢!”

薛姨妈叹道:“我倒是替你急呢,如今你也十五岁了,偏竟没个动静,原本想让你哥哥去北静王府打探一些消息,他又是个极没用的。今儿又见那林丫头好生豪富,竟是风生水起,势头隐隐要压过你去。”

宝钗听了忙笑道:“我倒是有个极好的主意,可以辖制她一二。”

听到宝钗说有辖制着黛玉的法子,薛姨妈忙问端的,道:“我的儿,你倒是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宝钗含笑道:“今儿我跟林丫头说了,咱们家新得了一些好人参好药材,因此明儿里打发给她送一些过去。”

薛姨妈听了,不禁皱着眉头道:“做什么又送她人参药材的?咱们家里如今也大不如从前了,能俭省的很该俭省一些才是,连你哥哥的使费我都辖制住了。再说了,她那里哪一件不是无价之宝?还稀罕咱们的东西不成?”

说着又不免冷笑道:“她心里眼里也就只有北静王府一家子,和如今的老太太罢了,什么时候将我和你姨妈放在眼里了?那样好东西,就只单单送给老太太,连凤丫头和那个寡妇也得了,偏不见你得她一件!”

宝钗亦不由得沉思了片刻,半日才轻轻地道:“那丫头,如今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说不肯二女共侍一夫,倒是借着姐妹床数落了我一通!哼,也不想想,我肯以她为正妃,我为侧妃,已经给了她极大的脸面了,她反给我没脸,难道以我的美貌才智,竟是不配的?既然她不肯给我脸面,我又何必对她这般恭恭敬敬体贴入微?”

薛姨妈见宝钗声色不比往时,知道她气得很了,只问道:“什么姐妹床?又是什么缘故?”

宝钗方气呼呼地将在潇湘馆里黛玉所说之话,尽和她母亲说了,末了才道:“谁不知道在这大观园里我才是艳冠群芳?竟不曾想到她竟这样眼睛长到了天上,还说什么不许北静王爷纳侧妃的,不肯跟人做一床的姐妹。”

薛姨妈听了反而喜欢,笑道:“我的儿,真真你竟不曾想到的?若她果然有这样的想法,倒是对咱们有极大的好处呢!”

宝钗听了不解,薛姨妈方道:“傻丫头,也不想想,如今就是平民百姓也是有三妻四妾,更何况北静王爷那样尊贵的身份和地位?便是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是祖宗礼法所不容的,到时候,谁还肯娶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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