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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听邢夫人没什么责备之言,迎春忙低头答应了。

邢夫人又道:“我想着大姐儿也该认得几个字了,她又是这么一副伶俐的小模样,极是惹人怜爱,外面自然是不能给她请了先生来教她的,因此我想着,不如省些人力,你是姐儿姑姑,你来教她一些儿罢,我也放心好些。”

迎春听了这话,不由得有些诧异,本以为邢夫人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没想到却是这个。

不等迎春说什么,聪明如黛玉早已在一旁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二姐姐闲着也是闲着,既然是一家子,又是舅母的女儿,姐儿的姑姑,很该用些心呢!”

迎春听了有些失神,轻喃道:“我,我是太太的女儿?”

大姐儿娇声道:“二姑姑是姐儿的姑姑,难不成不是奶奶的女儿?爹爹还叫林姑姑的娘是姑姑呢!”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迎春却忍不住有些喜悦和伤感。

邢夫人叹道:“我也不是没见识的人,你老子又是个劝不住的,如今我是有了孙女,什么事情也不管了,咱们房里自然比不得二房里那样尊贵,好歹还有口饭吃,有个身份在,你若是不嫌我是穷酸出身呢,我就当你是我的亲女儿。”

迎春不禁涕泣道:“有太太这个话,比什么金子银子都强!”

邢夫人本是极愚犟的人,可是如今黛玉不轻看她,凤姐儿也不怠慢她,更有大姐儿在跟前凑趣,自然是心满意足,不愿和谁争什么长短,再怎么争也是争不过王夫人的身份,只想带着女儿孙女玩耍罢了。

她心里品度了迎春这几年,眼见她温柔安静,极守本分,想起自己无儿女,来日自然也没什么依靠,又和贾链不亲,不如此时多疼些迎春,来日她若嫁了好人家,对自己也有好处,因此竟对迎春如亲生的女儿一般。

同是庶出的女儿,迎春懦弱,虽不及探春那般才智精明,也不及探春在大观园里如鱼得水,可是却比探春更多得了一份母亲的疼爱,更有邢夫人也辖制着她屋里那些淘气的下人,因此迎春每每眉开眼笑,越发显得温婉妩媚起来,竟也不似先前那般针扎一下也不吭声了,凡事也有主见,行动自然一派大家风范。

黛玉也不觉替迎春欢喜,原本按她心性,没有利益的搅和,更该和邢夫人母女情深才是。

这日午睡醒来,但见屋里比平时明亮了几分,细细瞧时,却是紫鹃和紫云将屋中的陈设都换了下来,放上了夏日里用的器具轻纱,龙眼根屏风上罩了一层粉纱,越发显得薄如蝉翼,轻如烟雾。

紫鹃捧了一些瓜果设在案上,见黛玉睁眼,便笑道:“怎么才睡了半个时辰?再睡些时候出去走走罢。”

黛玉拉过纱衾,嘴里咕哝道:“我一个人,也懒怠动弹。”

紫鹃听了忍不住和紫云相视而笑,道:“没王爷陪你,就又懒怠起来了!正经别睡了,起来罢!”

黛玉偏又赖在床上不肯起,抱着枕着的玉枕打滚,道:“四妹妹呢?怎么不见她?”

紫鹃道:“四姑娘找妙师父去解经书去了,连带将姑娘那副黑白玉子的翡翠棋盘也拿去了,想必如今在下棋罢。”

黛玉伸了个懒腰,索性披散着青丝,道:“就叫她们姐妹两个叙叙梯己话罢,我也不去打搅她们!”

在床上磨蹭揉搓了半日,黛玉才慢吞吞地起来更衣,略换了一件新鲜衣裳,只用兰心簪挽住青丝,别无花朵饰物。

想想园子里虽热闹精致,却偏偏自己无处可去,又想水溶如今竟是给皇上吩咐了好些事务,又要到江南办案,昨儿才来辞,自己日后好些时候也不得见他,百般聊赖之时,想到贾母房里必定热闹,便出了潇湘馆。

走到沁芳闸的时候,只见水气氤氲,水中各色野鸭鸳鸯仙鹤等水禽交相辉映,煞是好看,便住脚看了一会。

走向贾母正院的时候,随路又见处处落红,片片落花,想起春日终究去了,不觉一点伤春之意油然升起。

呀!玄雩不在身边,万般事物皆是伤感!

果然贾母房里薛姨妈母女都坐着凑热闹,王夫人和邢夫人坐着说笑,李纨和凤姐儿和一地的丫头婆子都站着。

见到黛玉进来,宝钗亲热地上前拉着她手,上下细细打量片刻,笑道:“好些时候没见妹妹了,妹妹身上可好?”

黛玉淡淡一笑,道:“不过就这么着,也没什么好不好的。”

说着见过了贾母和各位夫人,又对李纨和凤姐儿笑道:“瞧你们,好不可怜见的,大热天里还站着,我也给你们问个好。”

凤姐儿笑道:“瞧把你伶俐的,若果然问好,就正经将你那里的好东西给我一两件,我就高兴了!”

黛玉笑道:“我没什么好东西,不过就是一些玩器,你既然喜欢,就去自己挑两件给姐儿玩耍罢,也不用告诉我!”

凤姐儿指了指贾母榻上的玉枕,笑道:“还说没什么好东西,妹妹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你的东西我还是不知道的?我就知道,老祖宗的这个稀罕枕头是妹妹孝敬的。”

众人早就看到了贾母榻上的翡翠玉枕,通体碧绿,颜色深透,竟是没有一丝瑕疵,这样大块的翡翠本就极其难得,素日里这样好的老坑玻璃翡翠,顶多也不过就是镯子簪子玉佩什么的,哪里还能做了枕头的?果然是极珍稀罕见之物。

众人只因不知道来历,又当是贾母的私房东西,虽然心中艳羡,可是谁也没开口,倒不曾想到凤姐儿竟说是黛玉孝敬的。

黛玉笑道:“哦,你说这个,这是缅甸进贡来的,雕刻着云龙献寿的花纹,只不过这么一个,竟没第二个了,想来也没的给你。我剩下的那个也不过是个和阗白玉的,不及这个翡翠的有趣,你若是喜欢,就拿去罢。”

不等凤姐儿说什么,又想了想,道:“似乎还有一对水晶脚踏,据说是那位刘贵妃用过的,对脚是极好的。你和大嫂子常常站着伺候着老太太和我们姐妹,想来脚上是生疼的,你们就一人一个拿回去,每天晚上把脚放在上面踩一会,也是有好处。”

凤姐儿瞧了一眼王夫人的神色,问道:“我倒是奇了怪了,宫里进贡的东西,怎么就先紧着给你了?”

黛玉也笑,道:“你不知道国库里欠了我家极多的银子?也不止区区三四百万两。当初爹爹在任的时候,哪一年不是进国库上千万的白银?因此皇宫里这些有市无价的东西,皇上哥哥就拿来给我玩耍,不过也只是件物事罢了。”

凤姐儿笑道:“你倒是有钱的,这样倒好,省了我多少气力?明儿里缺了银子,倒问你借才好,也不用还了。”

说得满屋子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薛姨妈也撑不住笑道:“这家里这样富贵,又有娘娘在宫里,百年的富贵根基,哪里还要借林姑娘的银子?真真凤哥儿最是个贪心不足的。”

贾母笑道:“正经咱们都是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她是要管家的,自然是该精打细算起来了。”

说着抿了一口茶,又道:“如今各处该俭省的,也该俭省一些,别大手大脚寅吃卯粮,以至于后手不接。”

凤姐儿答应了,王夫人却道:“咱们这样人家的体面还是要的,总不能给宫里的娘娘失了身份和体统,该吃用的还是不能俭省,五月初三里是太后娘娘的生辰,倒是这寿礼有些难办。”

贾母皱着眉头道:“往年都是那么办的,今年有什么难办?”

王夫人忙起身陪笑道:“往年里我们娘娘只是个女史才人,自然咱们都是按例进上;如今娘娘贵为凤藻宫贤德妃,自然不能失了在别的椒房亲属跟前的体面,让人家比下咱们娘娘去。”

贾母目光霍然一跳,随即笑道:“你是娘娘的娘亲,自然这些事情还是要你去亲自料理的,就随你的心意罢。”

王夫人瞅了榻上晶莹可爱的玉枕一眼,脸上略有犹豫之色,挣扎了半日才小声小气地道:“媳妇吩咐凤丫头找了,如今家里也没什么希稀罕东西,媳妇左思右想,竟没一件像样的东西进上,因此才来请示老太太的吩咐。”

贾母听了笑道:“你当日嫁进来的时候,嫁妆是极丰厚的,难不成竟为了这个家,都赔尽了不成?”

说着便吩咐鸳鸯道:“把我那株珊瑚宝树拿来给太太拿去,吩咐仔细些的婆子去搬,别碰着了。”

说着向薛姨妈笑道:“这件还是当年玉儿她父母孝敬我的,好在不是宫里的东西,拿去自然使得,若是宫里的东西拿过去,还没的让宫里的人笑话。如今看来,这样的东西别处竟不能再得了,当日里也唯独玉儿家里才有罢,我们这样人家里,也不及她家里那样六代书香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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