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的娘来了!
“妈?我该咋办?没有婆娘想婆娘,没有儿子想儿子,有了他们我却不知道咋办了?”瘸子妈看看瘸子,一边把门口的扫把拿开,一边说:“知道了?我带你们七子妹不一样过吗?这就难了?妈过来,跟你们过。你得养妈了!”
“好的!这太好了,真是我的妈呢!”“你这个疯子!我不是你的妈,谁是你的妈?”瘸子妈说着,皱纹裹着的脸上看不出笑容,但瘸子听到了妈的笑声。
瘸子妈走到床边,抱起孩子,哄着说:“我有孙子了!我有孙子了!”瘸子的弟弟妹妹的孩子都是女儿,只有他的是儿子,老年人盼男孩接续香火的观念是骨头里面的,是没法改变的。
“你的妹妹弟弟他们,我给他们说了,一家给孩子一身穿的,你就不去买了!”“好的!谢谢妈!”
有妈来了,瘸子可以放心干活了。他把地上的棉壳铲进背篼,背去倒在院坝里,晒干了做柴烧。要煮猪食,这柴就显得有点紧张。所有能做柴烧的东西都得留着,不然猪就只有吃生的了。忙完这些,把地扫干净,瘸子又背着背篼去割红苕藤。
瘸子跛着回来,把背篼放在阶檐上,抱着一抱红苕藤向猪圈走去。还没到猪圈边,就听见小猪崽们叽叽地闹着,声音很凄惨,好像很饿的样子。但瘸子没有听到母猪的叫声。不对劲,瘸子心里紧张起来。前几天,只要有小猪的叫声,你到猪圈边一看,总有母猪的哼哼声,它躺在那里,任随小猪们挤着奶。它的哼哼声很动听,就像母亲哄孩子睡觉的声音。可今天怎么没有呢?瘸子几步跨到猪圈边,老母猪还是没有动静,就像猪圈里只有小猪崽没有老母猪一样。 “噜——噜噜噜!”瘸子唤着猪,按亮猪圈房梁上的电灯。
母猪睡在“流滩”上,而不是“睡滩”上。小猪崽在它的肚皮上挤着叫着,但老母猪一动不动。不对呀,这老母猪很爱干净的,从来不在“流滩”上睡,也不会在“睡滩”上拉屎尿。
瘸子看着想着,惊慌地翻进猪圈。一摸,老母猪死了,都硬了。怎么会这样?瘸子呆在猪圈里,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母猪死了。小猪们还是在母猪的肚皮上挤着叫着,它们不知道猪妈妈已经死了,它们不会想到它们现在的命运。
“妈!妈!”瘸子在猪圈里大喊起来,声音恐怖慌张。瘸子的妈在屋里听见了,背着瘸子的孩子走到院坝问道:“瘸子,什么事?那么慌张!”“妈!我的老母猪死了!死了!”瘸子说着哭了起来。“怎么会呢?”瘸子妈边说边走到猪圈边。“老母猪生病你都没有发现?”“没有啊!昨晚都还好好的!还吃了我一大桶猪食子……怎么就死了,死了呢?这窝小猪咋办呀!咋办呀!”
“瘸子,你弄了什么给老母猪吃了?”瘸子妈看着猪槽问道。瘸子回身看猪槽,猪槽里红红的,是半猪槽辣椒水。“谁倒的?”瘸子瞪着眼睛看着猪槽,“谁这样毒呀!我欠谁的了?我偷了谁的抢了谁的?为什么要这样害我!”瘸子悲愤地喊着。瘸子妈看着瘸子,慢慢地说:“瘸子,出来吧,不死都死了,出来想想办法。”瘸子翻出猪圈,抽泣着,不断地念着:“谁这么狠呀,我到底得罪了谁呀!我得罪了谁呀!”瘸子妈扶着伤心的瘸子,“瘸子不哭了,这有什么,死了再买一根就是了。”瘸子妈说得很轻松,她心里却很难受,一根成熟的老母猪不容易得到呀。最可惜的就是这窝小猪,还没有动嘴吃饲料,怎么能喂活?这些猪是瘸子的命啊!瘸子就靠它们卖钱来养家呀!
“怎么啦?”乌鸦嘴听到哭声,从屋里出来。瘸子妈说:“瘸子的老母猪死了。”瘸子妈说话很平静,听不出喜悦悲伤;瘸子妈的脸黑褐色,就像石板,看不出高兴和愁苦。“不可能!又没什么毛病,怎么突然死了呢?”“谁倒了一槽的辣椒水在猪槽里。”瘸子妈静静地说。瘸子只管伤心。“辣椒水?谁倒的?哦,我想起来了!”乌鸦嘴突然喊起来,瘸子妈看着她,瘸子也抬起模糊的眼睛望着她。
“昨晚九点左右,我上茅房,看见黄鳝的二娘端着一个盆子向你猪圈走去。我以为她是去倒剩饭或者潲水给你的猪吃。平时,她家的潲水不是都给你喂猪的吗?”乌鸦嘴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说,“难道是黄鳝的二娘?不会吧,你没有得罪过她呀?你得罪过她吗?”乌鸦嘴望着瘸子,瘸子摇着头。“她是黄鳝的二娘,我怎么会得罪她呢?这该咋办?去找她吗?不对呀,那盆子装不了那么多辣椒水……”瘸子说着望着乌鸦嘴。乌鸦嘴想了想说:“还是找人把死猪烫了吧。回头让黄鳝去问问就知道了。”
“瘸子,杀肥猪了?”黄鳝一手一脚都是泥,看来刚从田沟里出来。“杀猪?杀你龟儿个头。被人用辣椒水弄死了。”乌鸦嘴一边往坑里放柴,一边说。
这农村里杀猪或者死了猪,没有专门的烫场,就在离房子一百多米远的土坝或者土坡处掏出一个灶膛来,放上一个“大水锅”。在锅的上边挖出一个一米把宽的浅浅的斜槽,把一床烂竹席放在里面,再铺上塑料布,一个简易的烫场就成了。把猪放在烫场上,烫猪人用瓜瓢舀出锅里的开水淋在猪身上,从猪身上流下的水又重新流回锅里,这样能避免浪费或者水温过低,更大的妙处就是节约了柴。
“你说什么?辣椒水把猪害死了?谁这么歹毒?”黄鳝站着,惊讶地问道。“谁?还不是你二娘!”瘸子不敢说,他和黄鳝那么好,可乌鸦嘴敢说。
“什么?我二娘,不可能!”“不可能,老娘昨晚亲自看到她端着一个盆子到瘸子的猪圈边去。”黄鳝不再说话,他晃着屁股上的黄鳝篼回去了。
黄鳝的二爸早死了,就剩下二娘和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被人骗到了内蒙古,儿子在外,五六年没回家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黄鳝二娘就像一个无依无靠的孤人。好在黄鳝经常照应,这二娘才没有落难。二娘会害瘸子,黄鳝怎么也不敢相信,可乌鸦嘴又说是亲眼看见二娘去了瘸子的猪圈,她去那里干什么?
黄鳝走到二娘家,二娘正在剥棉桃。“哟,黄鳝,这么早就回来了?”黄鳝二娘看着黄鳝,笑着说。黄鳝看着二娘,他想从二娘的表情里看出一些东西来,可二娘就那样微笑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瘸子的老母猪死了。”黄鳝说。
“哦,怎么死的?”
“听说是谁在猪槽里倒了辣椒水……”黄鳝说着,眼睛没有离开二娘,他希望看出不是二娘做的。
二娘没看黄鳝,也没说话,她默默地剥着棉桃。
“昨晚九点钟左右,有人看见一个人端着盆子朝瘸子的猪圈走去……”
“谁看见了?”黄鳝二娘突然问道。
“二娘,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不是那种人呀?”黄鳝二娘看了看黄鳝,不说话。“二娘,你说呀,你为什么要做这伤天害理的事?”黄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二娘胆怯地看着黄鳝,手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