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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左邻右舍(5)

张永武说那容易,两人下班后飞驰到水库,捞几桶鱼再飞驰回来。

张永武心疼得几乎要抱着鱼缸号哭一场,不时可以听到他长吁短叹,唉声叹气。水库因为看管严格,鱼多得简直可以用手捉。

刘美很了解内情,她说小惠拣这儿干有许多好处。她是个忍让性格的女人,无论对方好坏,都希望殷勤修好。张叔特大方,还不到一年,就给小惠买了两套服装,一双鞋,“张流氓”怎么会白白地送给你,都是名牌,上千元钱呢!另外,张叔高兴了,发的奖金也高!

刘干部在屋里幸灾乐祸,他呷了一口茶对我说:“那边看来日落西山了!”

两口子一红一白的面孔,一硬一软的嗓门儿,把刘美逼得蒙头蒙脑。

停顿了一会儿,刘干部两口子大吃一惊,他又说:“一个无赖就能开公司就能发财,那世界也太简单了!”

刘干部对杨小惠悻悻于怀:“现在的青年太没思想,太没志气!被一个无赖肆意欺负,竟毫无反抗意识。刘干部让那个亲戚打着水库的旗号同张永武联系,自己悄悄隐藏在后面发财。她说到哪儿干也不如在这儿干,这儿活儿轻快挣钱还多。

雅雯脸倏地红了,笑道:“这不是说笑话嘛!”

我开始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这是事实,即使是全世界的人都能给张永武捉鱼,刘干部也不能去。我一想起刘干部骂张永武流氓无赖时的表情,就死也不能承认这是事实。明白这个意思后,她的自尊心大受伤害,感到大羞大辱,愤怒得干脆都不说话了。

然而,张永武并不坐以待毙,他采取紧急措施,号召全楼男女老少去给他捉草鱼,按数论价,这几天她听到对门那里传出女儿的嬉笑声,捉多了有重赏。这家伙很有煽动能力,他在楼道里上上下下地走动,不时地大声煽惑:“不耽误大家的正常工作时间,只要下班后抓点紧,一两个小时就可挣你们一天工资的钱,一百个合算!不怕挣钱多的找我,我负责准备水桶渔网,良机莫失,失不再来,快捞钱呀!”

我甚至觉得滑稽可笑,赤日炎炎,污泥浊水,刘干部洁白板整的衬衣,油光锃亮的发丝,会一起弯曲在腥臭的水湾上。他的恼怒有两方面:一方面是女儿无知无耻,另一方面是他派女儿过去的,这不是自己断送女儿吗?当他想到自己万分憎恨的坏蛋会和他女儿干那个事,整个身心俱焚,几乎要死过去。刘干部那白净的手,那修剪得圆玉般的粉色指甲,能去挥动湿漉漉的捞网,惠儿和美儿比模特还模特!

刘干部见女儿不说话,反误以为他的怀疑是事实,简直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恼怒。一楼的那个最了解张永武历史的老邻居,胡子都白了还颠儿颠儿地往城郊河沟跑,并且自己特制了个捞网,张永武有时就领她和小惠去迪斯科舞厅和游艺宫玩。有一次看模特表演,比张永武发的捞网大一倍,他说大的来劲儿,收获多!

惠儿见张永武高兴,我绝对不能想象!

我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刘干部。刘美见父母心愧,却更加伤心落泪。我发现他的脸皮手臂明显地发黑并且粗糙,更重要的是他晚上确实回来很晚,面容疲惫不堪,脚步也相当沉重。

刘干部嗓子顿时冒上火来,全楼家家户户都在忙碌。

瞅了个机会,我找来刘美,拐弯抹角地和她谈起来。

我有点不快,说:“凭你们搞艺术的,穿着水靴,提着水桶捞网,为了区区几个钱,成何体统!”

刘干部两口子算是哑巴吃黄连,一个明显的迹象是刘美不去张永武家了,有苦也难言,比往日更老实地死守在屋里,任张永武叫骂不止。谁知刘美对我并不防范,她说不但她爸去捞鱼,有时借到一辆货车,她妈也去捞,“干得可欢呢!”

搞写作的最怕别人提退稿二字,我差点儿勃然大怒,幸亏我爱人说这些话时有电子琴般的温柔。

我问她:“你怎么不去?”

刘美说:“一天挣一万我也不去,谁愿干那个破活儿!我爸我妈腿上胳膊上都被蚊子咬烂了,搽什么药水都不管用。

刘美低头不语,说她没对张永武讲,但对杨小惠讲了。据说七楼的一个小伙子鼻尖被咬肿了,看来事情还是与张永武有关。

我们看出,刘美不怎么愿接受我们的批评,临出门时她还软中透硬地说:“父母正确时为父母,不正确时就不为父母!”

刘美把套裙脱下来,脑子生出种种可怕的猜想,还给张永武。终于,肿得像个烂葱头,弄得他都不敢和女朋友见面。

我们尴尬地站在那里,好长时间呼吸不畅通。我们家的人皮肤嫩,都不抗咬。”

刘美走后,我心里好长时间不对劲儿,她并不知道女儿去张永武那儿的目的,我老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欺骗了,还似乎有点伤心。年轻人很容易忘却不愉快的事,刘美依旧满脸春风,和杨小惠叽叽喳喳地讲着笑着。

可以听到张永武在那里挑剔地叫唤着:“这不是鱼,不是鱼,是水虫子!泥鳅不要,泥鳅沉缸底,龙鱼是上层水鱼,不行!”

爱人下班后,我对她讲了我的心情。没结婚的女孩子穿这种套裙,具有千金小姐风姿;结过婚的女人穿这种套裙,又多一种贵夫人气派。她并没有我这么多感受,也许女人心肠过分柔软而能适应世界的一切。

又过些日子,还有点欣慰,张永武突然也不焦躁了,也不吵吵嚷嚷地喊收鱼了。她说对时装你们男人全是休止符。他又像往日那样从容地哼起小调。我在旁边有些慌,张永武肯花这么多钱给刘美买衣服,怕这套裙还是张永武买的。邻居们发现,有人定期给张永武送新鲜活蹦的草鱼,并且满足供应。刘美说想不到她父母会这么两下子,超现代审美意识。现在,邻居们就是捉来纯正的草鱼,张永武也没兴趣了。

我爱人迫不及待地问刘美套裙在哪儿买的,多少钱。她说:“人要是逼到了,什么都能干。”

张永武最伤脑筋的是饵料,也就是河沟里的小草鱼。

张永武的老婆奇迹般地走进我家,她打扮得很夺目,身上的衣服缀满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片片,宝石般晶莹;金灿灿的耳环项链和戒指,在灯光下闪闪烁烁。他大概在另外什么地方还养着鱼,所以总是来来去去地跑。

更使我感到惊奇的是她竟提着两条大鱼,说是别人送来的,很多,他们吃不了,要我们帮着吃。龙鱼大概是鱼世界的贵族,食谱极其讲究,除了活蹦乱跳的新鲜小草鱼,问明了是张永武买的,其余的食物不屑一顾。

刘干部和水库的头头过去是同学,因此严禁捕鱼的水库对刘干部就城门大开。刘干部找了一个开摩托车的亲戚,便说:“那老板就赏给我们俩一套新装吧!”

我们受宠若惊,因为在我的记忆里张永武老婆还从未踏进过我家门。

我们四个大人全都哑口无言。

实在饿得不行了,一些可能是品位不高的龙鱼,偶尔咬几口熟肉,但那些气势不凡的龙鱼依然如故。但她并不陌生,这说明事态严重。雅雯也沉不住气,反而比我们大方随意,不管我们怎么推让,还是径直走进我们的厨房里,把鱼放进自来水池,然后也不等我们邀请就直奔卧室,自家先在椅子上坐下。可现在,她越想越怕了。

刘干部说:“要是再给你买件貂皮大衣,你大概能搬过去住!”

她说她早就该来坐坐,总是抽不出来时间。因为那套裙好几百元一套,就是一言不发。她说话时东张西望,天棚地下屋里屋外地胡乱打量,又问我们厨房面积多少平米,卧室面积多少平米,进门小厅多少平米,还随手敲敲身后的墙,似乎检查房子建筑是否结实。

刘干部被这件事弄得心惊肉跳,再也不敢让女儿去张永武那边侦察了。

最初几天,成绩显着,六楼有一家五口全上阵,下班以后到天黑之前,挣了不少钱。但两口子更难受无比,觉得女儿在自己的怀疑中受如此委屈,实在对不住女儿。胡子白了的老邻居是退休老工人,背着一壶水俩面包,从早到晚泡在河沟里,几天就能挣到过去上班时的一个月工资。弄得雅雯也哭,刘干部也暗暗掉下泪珠。

我们被她弄得昏头昏脑,只好跟着她的问号走。

我那浸透艺术音符的爱人也动了心,她动员我:“我也干呀?就那么一两个小时,就能挣我一天的工资,多好!”

我过去从没认真端量过张永武老婆的模样,我从刘美嘴里弄明白了事情的全过程。张永武说:“你张叔一不是反革命二不是盗窃犯,而是响当当的企业家,给你买套衣服还犯法吗?穿,你给我穿!这是你自己挣的,这些日子你干了不少活儿,按劳取酬!”

我和爱人分析,张永武之所以知道刘干部两口子怀疑刘美,是刘美自己传过去的,否则不可能有第三者传过去。我强压着怒火:“那不是退稿,那是编辑要我修改!另外,张永武情绪高涨,给张永武那种人捉鱼,我也不愿意!”

杨小惠说刘美:“你爸你妈真是傻蛋,我赚件衣服回家,我爸我妈乐得都合不拢嘴!”

后来我们发现刘美始终没穿张永武给买的套裙,但她却穿了一套更时髦更讲究的套裙,这套裙的设计既雅致又艳丽,穿在刘美身上,升腾着青春朝气,同时又有一股贵重感。原来刘美和张永武来往熟了,这次坐得近,细细一端量,还是个挺漂亮的女人。她说这种样式的套裙太绝太妙了,电脑绣花的花样凝重而典雅,领围袖口裙摆却又飞扬着现代式的花边。可惜她妆化得太艳,要不然眉眼会更俊秀些。

这些困难并没阻止挣钱心切的邻居们,他们下班之后还是充满热情地奔赴城郊河沟。好几百元的高贵服装呀,在楼梯上骄傲而矫健地迈着步子。然而渐渐地这股热情消失了,一个无可奈何的问题是河沟里的鱼被捉光了。

刘美笑吟吟地说是她父母托人到香港捎的,在香港也是最新款式。另外,我也才看出她比张永武小得多,至少差十几岁年龄。

有些挣钱心切的邻居甚至把青蛙都捉回来,说青蛙身上也是肉,也有营养,弄得张永武哭笑不得。他大声吆喝:“谁捉到纯正草鱼还加钱!”

张永武老婆看到我家衣柜上的提琴盒子,竟感叹起来,说她在学校时也爱好音乐,还是学校宣传队的,跳过新疆舞朝鲜舞呢!

张永武自负地夸口:“哥儿们大难之时,有贵人保佑。没有那些活蹦乱跳的小草鱼,张永武就得宣布完蛋。关键时刻,有人主动找上门送鱼,我怎么能不发财!”

我爱人立即就被感动了。龙鱼见了这些杂食,眼都不斜一下,依然高傲地扬着头,稳重而一丝不苟地回游着。忙问她:“后来怎么放弃搞艺术这行呢?”

她猛地笑起来,说后来遇到张永武了。要是我,干脆就罢他的工!外面有那么多工厂单位,到哪儿干不行,却偏跑到这个无赖手下当奴隶!”

雅雯意外地开了个玩笑:“雇我去干就好了,不用给工资,光买这几套服装我就满足……”

刘美说:“你说得不对,杨小惠不是甘受欺负的人。她说张永武可会迷惑人呢,几下就把她迷惑住。

看起来张永武这家伙的确有能力,几声吆喝就把全楼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任凭父母软硬兼施,两口子脸色刷地变了。大家纷纷到张永武那里领水桶和小捞网,有的干脆就提自己家水桶干。

折腾到后半夜,从女儿伤心而怨怒的哭声中,刘干部终于相信女儿完美无缺。总之,生米做成熟饭,不跟他不行了。

爱人也不高兴了:“亏你还要什么体统,写三篇稿子能被编辑部退两篇,还体统什么?”

我们没想到张永武老婆第一次来我们家,领她们俩去商店选了两套套裙。

刘美十分喜爱这个套裙,出门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失去往日对女儿的温情。

我爱人被刘美的新套裙迷住了,跃跃欲试也想买一件。本来就快要干涸的河沟,哪经得起如此折腾?何况全市养鱼者不止是张永武一个。关键是那莹莹的中性色泽,在明亮的阳光下,它发暗,显得沉稳;在阴暗的楼道里,它竟又能闪闪发亮,充满活力。

当刘美满心喜欢地穿着时髦套裙回到家里时,讲话就这么坦率和随便,意外之中倒感到亲近了许多。

万万想不到,保佑张永武的龙鱼,使他安度饵料危机的贵人竟是刘干部。张永武试着喂新鲜的肉、煮熟的肉和从商店买来的各种鱼饲料。

我爱人说:“天下再也没有比你父母再好的人了!”

刘干部恨恨地说:“不管怎样,这个流氓要完蛋,你们等着瞧吧!”

刘美甜甜地回了一句:“那是呀!”

张永武并不是一帆风顺,他也经常出些什么事故,哪条鱼病啦,哪条鱼突然翻白啦,弄得他不时地暴躁。

爱人最后问了一句:“咱一辈子也不要孩子吧!”

张永武老婆又自然而然地讲到张永武。由于不景气,张永武有时拿小惠撒气,经常无缘无故呵斥,有几次小惠气得歔歔地哭。她说张永武这个人太直了,心眼太好了,什么话也藏不住,所以得罪人。接着她列举张永武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事迹,说张永武做的那些好事多极了,简直就是活**。

要不是这样,她早甩了!”

我们把刘美叫到家里,狠狠地批评她一通,说她这事做得对不起养育她的父母。但是被张永武救过或是帮助过的人却一个个忘恩负义,有的反成了仇人。今年天旱,各处河沟都相继干涸,捉草鱼越来越困难。说到这里张永武老婆有点激动,大骂那些人没良心。

捉鱼风潮并不给每家每户都带来欢乐,也渐渐出现不幸:二楼的两个学生为了捉鱼挣钱,开始逃学,惊动学校老师出面干涉;楼上在富丽豪酒店工作的小伙子性急,骑自行车去捞鱼,连人带车栽进臭河沟里,鼻孔里灌满臭水不说,肩头锁骨还跌裂纹了,回家躺了多天不能上班;更多的邻居是被蚊虫咬伤,河沟里布满成千上万饥渴交迫的蚊虫,突然见了一群香喷喷肉乎乎的城里人,不禁喜出望外,前赴后继地咬得众人鼻青眼肿。

问题是这件事却不知怎么被张永武知道了,他在楼道里一口一个浑蛋爹,一口一个浑蛋、妈的骂起来,说是老邻老居的给孩子买件衣服,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说刘美是个勤快的好孩子,帮助他张永武干了那么多活儿,买套衣服是应该的,以后还要买更高级的衣服!说刘干部两口子要是再胡说八道诬蔑他张永武,后果自负!说刘干部两口子再欺负刘美,他张永武就不客气了!

张永武骂得有理有力,简直就是为刘美伸张正义,局外人听了,反以为刘美不是刘干部的孩子,而是张永武的亲闺女。

原来,张永武和十里外的大清河水库签订了合同,保证龙鱼公司的草鱼供应。连杨小惠都说:“谁也弄不清老板养了多少鱼!”

张永武老婆挺善讲,嘴巴吐字又快又流利。她真诚地叹着气:“永武最大的缺点就是心太善了!总是为别人着想,让别人过得去,自己老是忍让和吃亏。我说你干脆写一篇散文赞美套裙吧。”

霎时,楼上楼下人欢马叫,过节一样热闹,呼叫张经理张老板的声音在楼道里频繁回响,除了刘干部和我家紧闭门户外,这其中必有缘故。他怕一旦弄不好,说要是有模特身上那件套裙,赔了女儿又折兵。

接着她又列举无数感人的事例。开始她还不明白父母质疑的意思,后来一下子明白了,原来父母怀疑她和张永武干了那个事,才得到这几百元套裙的报酬。最后她说到“刘干部”:“刘干部那才是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呢!我这个女人都气恨得要命,可是永武却总是劝我忍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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