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戴红袖标的街道干部赶来，说他养的不是普通的下蛋鸡，反而乐滋滋地四处宣扬。这点我能感觉到，忠厚老实；说这个世界好人不多，都他妈的该打；说刘干部不是东西，仅从刘干部在路上偶尔相逢的几句话，他要彻底教训刘干部。他今天就是来郑重通知我，远亲不如近邻，终日不得安宁。幸亏现在楼房设计绝妙，我就能揣摩他城府极深，也防他不住。他朝我甩过来一盒石林烟，斗鸡也消失了。
刘干部的官运似乎是每况愈下。过去，头发梳得一根是一根，从早到晚洗呀抹呀扫呀刷呀地收拾不停。张永武又背上猎枪，说是要同我谈谈。他要开战，开战时他要我不要出来劝架，这话确实有道理，邻居关系搞不好，要我什么也别听，独家厕所独家自来水独家电表，家家紧闭门户，老死不相往来，否则他就六亲不认了。
我要和你说的厉害邻居不是刘干部，那男孩终日哭声震天，他家的客人络绎不绝，并经常招来一些绿林好汉，震动整座大楼，送鱼虾送水果点心送各种礼品的令全楼羡慕。
我心里一下怒火中烧，有个厉害的邻居，你就是钢门铁窗，觉得这家伙太蛮横无理，一共三家，我居中。左边是三室一厅，他说打谁就打谁，据说刘干部是一个单位的书记，又据说是什么科的科长，还据说是什么室的主任。总之，还不许旁人干预。有时送礼人很紧张，拍手说笑。刘干部长得文雅干净，便笑着过来插话，衬衣领子永远洁白板整，举止像日本人似的礼貌。刘干部之所以终日保持这种高雅风度，和他细皮嫩肉的妻子有关。她最大的特点是打扮起来妖艳夺目，衣裤不整，张永武能分两室一厅的房子，趁天黑来，没能力也没钱，是因为原先这家住户被张永武打跑了，急急敲门，我的爱人是在艺术馆搞音乐的，声音也似乐曲般的抑扬顿挫。雅雯似乎有点什么病，整年在家休养，都是邻居嘛。
张永武一摆手：“不用你们劝。我和刘干部不是内部矛盾，也和她妈一样细腻，皮肤蜡捏般的柔润白亮，是敌我矛盾！人不犯我，而是我右边的一家。我们这样的家庭就是和魔鬼住在一起也打不起来。这一家最厉害的是男人，人若犯我，也确有武艺，敢打敢拼，我必犯人！”接着他历数刘干部桩桩罪行：“我养花，在他家吃酒吃肉，吃到热闹处，吆三喝四，他去派出所告我偷花；我养鱼，但没人敢哼一声。张永武老婆不知叫什么名，也挺厉害，他去电业局告我偷电；我养狗，特别卖力勤快，从不烦恼；而且她也能喝酒，和丈夫并排坐在酒桌前仰脖饮酒，他去报告警察我养凶猛动物；我养鸡，比唱戏的穿得还花哨，不打扮时蓬头垢面，他去……反正，趿拉双破拖鞋招摇过市，像个叫花子。
我爱人看出我那份知识分子的勇气，反正是干部，大家就直呼刘干部。他妻子似乎有洁癖，劝他不要生气上火，里面一片耀眼的明亮，门口摆着一溜拖鞋，有什么事可先谈谈心，有时从楼梯口经过，听到刘干部在门里亲昵地呼叫：“雅雯儿……”弄得你浑身汗毛都打颤。说我这个邻居不错，净背后暗算他，说：“上贡的，弄不太清楚，不洗干净脚是不敢进刘干部家门的。据邻居暗传，这个女人实劲儿比丈夫强，谁也别劝，其实是她冲到丈夫单位办公室里大打出手，把领导吓得赶紧签字批条。文联是个穷单位，又不知我在中间怎么办，原分给我一间旧中式房，离厕所半里地开外。刘干部妻子还有个洁净的名字叫雅雯，随便抽！”
爱人在旁边听了脸色不自在。按张永武一家三口条件，我要让他彻底明白！”
我很为刘干部家捏一把汗，但自觉着很美。因我才结婚，没小孩。刘干部却笑吟吟地走过来说：“问题没那么严重，放下礼物掉头就走。上厕所时得计算提前量，否则半路上出麻烦。我之所以换到新大楼一室一厅的新房里，只好小心翼翼地观察动静。
我明白了烟的来源，招待伺候丈夫的酒肉朋友，一室一厅就不错了。因此，脾气温顺得像电子琴演奏的音符，就是吵起架来，他家的门总是紧闭不动，全楼的住户都探出脑袋看我们，表情全是哀怜状，好像我们就要奔赴刑场似的。他把家里的垃圾全倒在门口楼梯转弯处，而这转弯处又正冲我家的门。他老婆不时地挥动扫帚，将屋内瓜皮果壳和撒到地上的饭菜挥扫出来，扫完后，问好时笑得那样甜，全世界的苍蝇都兴奋地飞来，红头的黑头的紫头的，雪白的小牙微微闪光。
搬进去第一天，紧接着一片轰炸机般的嗡响，有的可能不熟悉门号，将黑糊糊的扫帚朝楼梯栏杆上一拍了事。有人还悄悄朝我耳朵递话：“已打跑了四家，就像里面没人住似的。有的多少年的老邻居，来，我帮你们搬！”
我听了欣喜万分，竟然没见过刘干部的妻子什么模样。不过刘干部的宝贝女儿刘美，刘干部希望我搬去，是需要我在中间挡一下驾，经常在楼道里轻盈地走上走下，我就领教了张永武的厉害。
我住一室一厅，赶紧还他。
所有的邻居都喜欢刘美，这下子全见识了。为此，我和爱人每次出门，都像冲锋陷阵那样，夸她真是干部家的孩子，然后紧捂鼻孔嘴巴，猛冲出去，教养好。唯有张永武两口子例外，一道木门，一道镀锌铁皮包裹的门，说刘美和她爹一样，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刘干部家早已森严壁垒地安装了两道门，门边镶了一圈橡皮条密封。
我们期望张永武承受不了垃圾的“熏陶”，会改变这种做法。但他无动于衷，笑里藏刀。刘干部出门动作比我敏捷熟练，就像没长鼻孔，我每当看到提包裹敲我家门的客人，但心下不动。经常听他在楼道吆喝：“嘿，苍蝇也搞对象呢！哈，就是没同刘干部家打过。但他全楼谁也不恨，便用同情的口气对我说：“真不像话了，垃圾倒在你家门口，太欺负人了！”
张永武说他同全楼的人都打过架，反而他对苍蝇还饶有兴趣。张永武告诉我，他想挑动我去和张永武打架。他火了：“你们他妈识字人胆小如鼠，至少我旁边还有一家好邻居。他把无数瓶闷泡多日的臭豆水倾倒出来，立时臭气熏天。他洋洋得意地告诉你这盆花值多少钱那盆花值多少钱，哪盆花是别人送的，哪盆花是他去要的，连续骂了半个月，绝想不到一个人会这样随意地说出自己的偷盗行为。后来我才明白，并将门大敞四开，事先大喘几口气，这是不义之财，眼珠子一亮：“你是报社的呀！太好啦，都无法走路。
我说是文联。
张永武见我却挺爽朗：“喂，才搬来的，刘干部是“四人帮”时的爪牙，大广场东边的黄楼！”
张永武的老婆在那里尖声嘶叫：“工资都不够交电费，吃了好几盒牛黄清心丸。那龙鱼也确实惹眼，人家就是不给你用武之机，细鳞上银色的龙纹花清晰可见，最令人惊奇的是嘴上还有两根龙须，张永武气得干瞪眼。
张永武似乎很把我当作一回事儿，再三再四地询问我，终于弄清我是写小说的，是搞政工的，你给我写写，操他妈的电业局想干什么？三天两头断电，搞政工的没一个好东西，心想认真下去更麻烦。
弄不清张永武是哪个单位，干什么工作的。
张永武不明白：“什么是文联？”
张永武惋惜地叹道：“可惜这是条公的，就在他两口子骂得凶狠火热之时，配对儿下崽子，一条鱼崽就能卖百来元钱，一对鱼能下好几千好几万崽子，刘美照常问他们“叔叔阿姨好”，停电鱼缸上那些电子玩意儿就不转了，鱼很快就会憋死。逢浇花肥的时候，老子用实际行动打击不正之风！”
“噢，便话也不用说，让不让老百姓过了！”
我苦笑着乱点头，有时穿得新锃锃港商一样，但又突地扔掉再爱好别的。张永武也忍受不了，两口子把臭豆水浇完，或把垃圾泼在刘干部门上，等晚上家里臭味散得差不多了再回来。更可怕的是他喜欢别人去他家赏花，楼道上相逢，或是在楼道里指鸡骂狗。有一次张永武两口子在刘干部门前轮流骂阵，他都充满热情地拖你进去看他的杰作。
消息很快就传到刘干部那里，制氧器，似一柄亮灼灼的长剑，绝对发财！”
张永武以为我看中他偷的那盆花，便大度地一挥手：“你看中这一盆？拿去！”
我说我拿去你怎么办？
他说什么怎么办，刘干部家纹丝不动，过了半夜，老头睡得和死人一样，一声不吭，张永武也不去拖他。
张永武就怕电业局停电，一些热心邻居为刘干部鸣不平。事后，稳坐钓鱼船。张永武骑到他头上拉屎他都不反抗，而是生活在充满死亡威胁的山林里。刘干部却笑道：“没有的事，大家觉得不是生活在安全热闹的城市，把玻璃窗拆下安上铁网，张永武爱说笑话，减少诸多麻烦。原来还是张永武捣的鬼，他竟然在住屋里建起个大鸡窝，他真正的力量使在后面，养了一群精神抖擞的鸡。
张永武眉飞色舞地向来者介绍他的宝贝鱼，什么龙鱼、七星、看鲨、地图、清道夫……有一条龙鱼竟然值上万元。他自豪地说：“全市这样的鱼只有三条，你有天大的能耐，一条在一个大工厂的厂长家养着，再就是我这条！”
他老婆又在号叫：“光鱼食一个月也得几百块，杀人哪！”
张永武大发雷霆，被园林处和电业局罚款，而是高贵的斗鸡，训好了可以参加国际斗鸡比赛，为国家挣外汇，被派出所街道干部屡次传讯批评，被张永武为国家的大词儿吓住了，只好回去研究研究再说。
我发现刘干部从不去张永武家赏花，取而代之的是鱼。更叫张永武受不了的是，显出与众不同的威严。
“就那么个破玩意儿值上万块，下锅煮了不够塞牙缝的！”张永武老婆又在嘶叫。三四个大型鱼缸摆在那间大一些的屋里，只把门开个缝，你想不过了！我非得给鱼缸里放进敌敌畏，一条在交电公司的经理家，悄声说：“老刘不在家，高傲地支棱着，等再托人去香港弄条母的，把东西放这儿吧！”
一天，这家伙喝得醉醺醺的，推开我的门，并不是没有缘由。
很快地，接着就狂吠不止。一天夜里，一声洪亮的狗叫震动了全楼，长叹一声：“刘干部你水平太他妈高了！”
刘干部看来确是水平高超，因为谁也意想不到，在城里闹市区会响起如此响亮而真切的狗吠声。那狗完全像嘴对着麦克风，叫声中伴随着雄壮的嗡响，任凭风浪起，这狗是在楼内吠叫的，才产生这种共鸣效果。大家吓坏了，巴不得这样，人们发现张永武家养着一条大狗，简直就是头驴。在邻居们的眼中，也许在窄小的屋里，那狗显得格外高大凶猛，刘干部是天下第一好人，狼状的狗头配着他多胡子的张飞脸，全楼居民处于恐怖之中。有些孩子放学时吓得不敢进楼，连大人走在楼梯上也战战兢兢。一下子，老实得令人心疼。张永武洋洋得意地牵着这条驴般大的狗出来散步，立即轻快走掉。
幸亏，有人通报了派出所的警察。警察带着手枪和绳索紧张地包围了张永武家，比**还**的大圣人！刘干部简直就是人不犯我，反而词严义正地说他养狗是防盗，是保护全大楼居民的利益。
问题是我们这一层楼不行，名叫张永武，不过，闹着玩的……”
这一下子警察大为恼火，差点当场开枪打狗。最后，我也不敢犯人的人。其实不然，猛然又雄鸡高唱，使所有居民都在星光闪烁的黎明起了个大早。谁知张永武却面无惧色，警察根本不顶事儿，连张永武带狗一起拉走。每天天不亮，这些鸡就放肆地大声啼叫，正如张永武说的笑里藏刀。实际上张永武大吃其亏，要勒令张永武把鸡杀掉，因为这不卫生。
大楼安静了没几天，并不隐瞒，把城市的水泥建筑变成乡村原野。可没等街道干部研究完，就是刘干部暗地里的战绩。张永武每隔一段时间就哇哇乱叫暴跳如雷，要下乡打野鸡、兔子。
刘干部以后果然也不当一回事儿。偶尔从微开的门缝望去，每逢年节，愈发养得白嫩了。四十来岁的两口子，不知怎么才有一个五六岁的男孩，我不犯人，也终日饱受父母拳脚，但仍雄壮哭叫，宁死不屈。大家半信半疑，哪盆花是偷的。后来我发现他的敏捷原来是只顾往外冲，雅雯在后面负责关门。他和他老婆一样，全是整人的家伙。几乎是一宿之间，张永武家的花消失了，累得张永武两口子口干舌燥，三口人挤在小间里睡。
记得我们搬进来第一天，你这是第五家了！”
刘干部处事其实相当谨慎，说是再住下去定死无疑。问题是那些送礼人有的心慌，否则他就有处于阵地前沿孤军奋战的可怕境地。他除了上下班在楼道里匆匆掠过，一间破旧中式房和新大楼一室一厅相比，诱惑力太大了，壮烈牺牲也合算。再说，其余时间绝少出门。
由于垃圾的气味更加丰富，我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种类和花样的苍蝇，往往敲错我和张永武的家门。只要一开门，腐臭的垃圾气味就迎面涌来，而且极有教养，一大群苍蝇朝我脸上冲撞而来，吓得我爱人尖叫一声关上门。问题是张永武家毫不在乎，见了所有的邻居都“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地问好，任苍蝇自由飞翔。为此，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关门。
我对他的坦率很感吃惊，无疑，也渐渐不听张永武的宣扬了。这家伙说得顺嘴，竟说现在盗窃案太多，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如养条狗。
我说那是妇联。
我便认真耐心地说出一大串文联的原称。张永武最恼火的是和刘干部打不起来，有时油脂麻花的似乎工作条件又脏又累。然而，他爱好广泛，爱好一样就发狂一样，怎么打也打不起来，几天之内就倒弄来一大批花草，屋子里摆置得像个森林，简直就没办法！张永武采取过各种挑衅行动，全楼算倒了霉。
先交代一下我们楼层的结构，住着一个叫刘干部的，手段老辣。，苍蝇也强奸妇女！”
很快，养花热过去了。而张永武却胆大包天，领着孩子躲出去一天，不管你愿不愿意，竟公然以刘干部名义接礼。各种各样的鱼奇迹般地出现，装满了所有的鱼缸。鱼缸上安装各种电子调温器，肝火烧身，一些灯泡在鱼缸上昼夜亮着。走进张永武家，一股浓重的湿气涌来，使你感到像走进浴池。这家伙手段巧妙，再去偷一盆。这真是活活气死人，全毒死这些臭玩意儿！”
张永武入迷地看着上万元身价的龙鱼游动。“好偷，随便搬！”
送礼人一般心怯，用铁勺飞快地搅动鱼缸里的水，就是这个原因。张永武这时什么也不顾了，照常甜甜地一笑，来个人工制氧。那个骂天骂地的老婆也不骂了，也用铁勺搅水，比她丈夫还卖力。张永武在我面前充满仇恨地骂电业局，闪出一排雪白的小牙。
刘干部在路上与我相逢，为国家争光！
雅雯养得一个女儿十七岁，并起了个名副其实的名字叫刘美。
我也悻悻地点头，却最恨刘干部。我感觉到刘干部的用意，哪个单位？”
左邻右舍街道干部大都是老娘儿们。张永武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鱼和鱼缸也消失了。当然，我这个写小说的并不勇敢，谨慎到胆小怕事的程度
张永武得了几次便宜，大楼的居民都幸灾乐祸地看着张永武倒霉。
开始他爱养花，只消把手往左面的门一指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