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之扬闻言微微一笑，低声道：“雪雁，我发现你有身上有一个极好的美德。”
我在枕上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万之扬看看我的脸，不紧不慢地道：“你很有自知之明呀，你也知道自己长得很难看呀？”说完，放肆地仰天大笑起来。
这个人，现在还有闲心打趣我。我怔了一怔，立刻破口大骂道：“你疯了吗？怎么又来嘲笑我？是不是……”
万之扬伸出左手，捂住我喋喋不休的嘴，制止我说下去，柔声道：“别生气，我在说笑呢。在我心中，你比天仙还好看。”说着，移开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颊，叹了一口气，温柔地道：“雪雁，有你在，我感觉很满足，很幸福。此生，再无他求。你的过去太遥远，我无法参与。但是，以后的日子，我会伴在你身侧，与你寸步不离。花好月圆，与你共赏；天涯海角，陪你同往。此生不离不弃，彼此相携到老。”
我看着万之扬，见他眼眸深处，柔情无限，动人至极。我心头微微颤了一颤，脑海里却闪过水清的笑颜。我合上双眼，不禁暗自一叹，心中万分伤心。眼前明明有这么深情的男子，为何，我竟没有心动的感觉？
万之扬见我闭上眼睛，便道：“雪雁，你若累了，就睡一会儿吧。我先出去，不打扰你休息了。”说完，恋恋不舍地放开我的手，起身去了。
待他离开后，我躺在床上，暗自沉吟，水清若是来了，我该怎么办？我一直想知道，他心中是否有我的存在。如今终于知道了，却连欣喜的时间都没有，就必须立即拒绝。此情此心，怎一个痛字了得？
我暗自思忖了好一会，心肠百转，思虑过甚，终于头昏脑胀起来，再也支撑不住。我便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时分了。我揉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披衣起床。春纤推开门，送了一碗粥过来。我草草吃罢，便坐在古朴雅致的铜镜前，开始梳妆打扮。
我将头发梳成繁复的流云髻，只插了一支碧玉钗，细细描好眉，抹胭脂，戴好耳坠，换上一套浅蓝色的宫装。装扮好后，我对着镜中的脸孔苦笑，喃喃说道：“女为悦己者容，我悉心装扮，却是要与心上的人告别，真是可笑呀！”
我叹了一口气，拿了枕边的那枚戒指，起身出了楼。独自步到留芳园时，正遇上前来探望的万之扬。万之扬瞧了瞧我，眼底闪过一抹惊讶，良久方才赞道：“你打扮起来，还真的很不错呢。”
我微微一笑，默然不语。万之扬转过头，缓缓道：“刚才宫里的萧统领过来传话，说表哥即刻就到。”
我脸上的笑容立即凝住，深吸口气，凝神道：“该来的，迟早都会来。”瞥了万之扬一眼，慢慢道：“我……我想与他单独呆一会儿，可以吗？”
万之扬叹息一声，脸上闪过一丝迟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一阵脚步声渐渐行近，我转头看时，却是青儿。青儿走过来，结结巴巴地道：“皇上微服来访，如今人已经到了，正在大书房等候。莲姐姐让我来请三公子，让你即刻过去。”
万之扬微微颔首，看着我道：“我们走吧。”
青儿听了这话，看了我一眼，疑惑地问道：“怎么回事？雪雁妹妹也要去吗？”
万之扬苦笑一声，低喃道：“自然，表哥，他本是为雪雁而来。”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微不可闻，但我仍旧听见了，心中一伤，沉沉叹了一口气。
青儿没听清万之扬的话语，却不敢追问，转过身子，在前面带路。我与万之扬互看一眼，跟在青儿身后，并肩而行。
转朱阁，过回廊，出二门，走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步到西宁王的书房了。
守在门口的萧风见我们过来，忙迎上前来，朝万之扬作揖，恭敬地道：“三公子，主子在里面。”
我转头看了万之扬一眼，他微微点头，道：“你进去吧，我等你。”
我朝一脸惊讶的萧风福了一福，抬手敲门。房内传来熟悉的声音：“进来。”
我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才推开门走进去。房内，有个白衣身影背窗而立，缓缓转过身来。
此时，时间停驻，万籁俱寂。
那个男子，静静地站在原地，对我微微一笑。清风拂过，衣袖翩跹，俊雅如仙。夕阳撒在他英挺俊美的脸上，反射出一轮金色的光环，让人目为之眩。
那些初见的往事，纷至沓来，一一涌上心头，我轻叹一声，终于还是不能心如止水。
良久后，我合上双眼，提裙下跪，朗声道：“民女雪雁，参见皇上。”
一阵脚步声响起，水清走到我身前，蹙眉道：“林砚，此处只有你与我，你不必如此拘谨。”说着，弯下腰来，朝我款款伸出一只手。
我低头拜了一拜，颤声道：“皇上，您折煞民女了。”
水清微怔，叫道：“林砚！”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满和薄怒。
我垂下眼眸，默然无言，水清静静地盯着我，出了半日神，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只是挥了挥衣袖，缓缓道：“你……你起来吧。”
我朝他恭敬一拜，方才提着裙子，小心翼翼站起，微侧着身子，低头看着地面。水清向前一步，伸手圈住我，在我耳边低唤道：“林砚。”
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心头一阵狂跳，想要说话，却是连开口也万般艰难，泪水夺眶而出，模糊了我的双眼。
他轻叹一口气，在我耳边缓缓道：“曾经有一个人，蓦然与我相识，进入我的世界。之后，只要我出来，便都能再见到那个人。那人聪颖无比，善解人意，却又清雅异常，定力超凡，即便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能镇定如常，与我谈笑之时，不曾有半丝畏惧扭捏。我们一同在月夜品茶、同赏花灯；在荷塘泛舟，共看夕阳。与那人分别后，我的生活立即恢复原样，平淡如昔，竟好似，那人从不曾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可是，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我常常忆起那人灿烂的笑颜，想起那人熨帖温和的话语，心中一片温暖。想起那人时，立刻便有一丝淡淡的喜悦萦于心间，从不曾变。”
我心中五味杂存，泛起一丝甜，又闪过一抹伤感，面上泪水涟涟，泣不成声。
水清苦笑一声，静默片刻，方才继续道：“在悠然居时，你明明已经答允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再与我生分疏离。可是，如今你的态度，为何竟如此疏离？如此冷淡？”
我心一痛，低头道：“此一时，彼一时。雪雁与三公子已有一生之约，请……”
水清猛地伸出右手，捂住我的唇，左手用力，扣住我的腰，将我抱得更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他定定地凝视着我，大吼一声，喊道：“我不准，我绝不会让你嫁给其他人的，就算是之扬也不成。你是我的。”说到最后一句时，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狂乱。
我努力挣脱他，疾退三步，含泪道：“承蒙皇上错爱，民女身份低微，不敢高攀。”
水清摇头道：“你不必说这种话来推脱，身份地位，岂是能阻隔你我的理由？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那些过往，难道你都不记得了吗？”说到这儿，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伸手拂了拂我的眉，缓缓道：“我初见你时，你穿着一件蓝色的单衣，不过才十四岁的年纪，娇小而青涩。但你一开口，我便发觉你气质与众不同，见解更是不凡。以后的日子，你依旧以一袭男装现身。神情淡然潇洒，说起话来竟象已经历世情的人，有着不合年龄的老成。我见过的女子，在我面前时，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岂能如你那般，悠闲自在地陪我品茶？神情自若地与我侃侃而谈？所以，我纵然有些疑心你的身份，却都被你精辟的言谈、淡雅的举止打消了。当然，以我手中的权势，想要查明你的种种情况，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你是林砚呀，是我的知己，我怎么能派人盘查你呢？所以，我一直都没有问你，也并不曾追查。每次与你重聚之后，都有意外之喜，不由自主地对你产生一丝牵念。想起你时，心中不禁有了强烈的期盼。我总在想，若你是女子，该有多好呀。如今，我竟梦想成真了。”
我怔了一怔，慢慢合上双眼，幽幽重复道：“民女已与三公子有约，那些前尘往事，陛下何必再提？”这番话，是在提醒他，也是在告诫自己。
水清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缓缓道：“以前我无法亲近你，是因为没发现你的身份。如今我发现了，阻挡在我们之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你与之扬的荒诞约定，就此作罢，以后也不要再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