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吟不语，水清长叹一声，轻声唤道：“林砚。”
我缓缓应了一声，抬头怔怔地瞧着他。水清嘴角逸出一丝淡淡的笑，慢慢地说道：“今天的事情如此出乎意料，你会这样，其实也是理所当然的。也许我的态度让你误会了，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我蹙起眉，讶然道：“我不懂，也不明白。”
水清转过头，背对着我，口中缓缓道：“今天我见了林姑娘的画像，当时的确惊为天人，但我欣赏她，却绝不仅仅只为了她的容貌。我曾经告诉过你，我一直期盼能得一红颜知己，两人以心相交，相伴一生。如若可以，能够相携远离尘世、结庐幽谷，悠闲度日。林姑娘气质独特动人，这首《问菊》，也恰恰隐约含有寻知己、共归隐之意。读了她的诗词，我深有感触，觉得竟与她似曾相识了。我欣赏的，喜欢的，是她的文采和气质，其次才是她的容貌。在后宫之中，我见过的女子何止千百，但无一人能有如此才情和如此超然脱俗的气质。所以今天我会失态，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我想说，虽然我很欣赏林姑娘，却也绝不会强迫她的。所以，即便你不劝我，我也一定会放手的。当然，也许会多纠缠一段时间，也许会伤害林姑娘与北王爷他们，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只要林姑娘不愿意，我便绝不会勉强的。”叹息一声，停顿了一下，才又续道：“最重要的是心，最美的也是心，不是容貌，这个道理，难道我不明白吗？所以，你若将我看成只重容貌的庸俗之辈，将我当成想以权势压迫人的昏君，那你就太小觑我了。”他的声音依旧清越淡定，但语气中却隐约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和沧桑。
我听了这番话，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滋味甚是复杂，分不清是感动还是心伤，发了半天怔，蓦然落下泪来。我忙用衣袖胡乱擦了擦，理好情绪，方才喃喃道：“我明白了。”叹息了一声，又合眼续道：“对不起。”
水清摇了摇头，低声道：“没关系，我不会怪你的。”深吸了口气，续道：“林砚，如今在我的身边，除你之外，并没有能坦承相待之人。所以，你可否允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与我生分疏离？”
我心下释然，含笑应道：“好。”
水清回过头，脸上的笑容清新灿烂，让人目为之眩。他瞧了瞧我，笑容凝在嘴边，吃惊地问道：“你怎么还跪在地上？”
我撇了撇嘴，用手撑着地，试着移动了一下，却酸麻难动，便轻声嗔道：“我腿麻了，起不来。”
水清闻言，“噗嗤”一笑，快步走过来，弯下腰，伸手来扶我。我迟疑片刻，并没有躲开。我暗自一叹，我心里那样喜欢他，但却又看不到彼此的未来。我爱得如此痴迷和专注，那么，允我亲近他一回，并不过分吧？
水清扶我坐了，自己也在身侧的竹椅上落座，朝我笑道：“昨天下围棋，却被你摆了一道。罢了，今天我们还是改下五子棋吧。”
我吐吐舌，轻声应了下来，起身打开桌上的棋盒，将棋盘摆好，两人相对而弈。刚下了一会儿，亭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就听见萧风在外面恭敬地道：“主子，忠顺王爷求见，说有急事要回禀。”
水清挑挑眉，淡笑道：“让他过来吧。”萧风立刻应声去了。
我忙起身道：“既然陛下……水公子有事，我还是先回避吧。”
水清轻轻摇头，道：“没那个必要，我们还是继续下棋吧。”看了我一眼，续道：“忠顺王过来，必定是为了贾府。你不是一直都很关心他们家的事情吗？就在这里听听吧。”说着，低头缓缓放下一个棋子。
我心中一暖，含笑应了下来，便依旧坐在亭子里。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外面道：“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低沉稳重，却似乎带着一丝阴冷，让人不寒而栗。虽然隔着锦帘，看不清忠顺王的面容，但我在心中忖度，这必定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吧？
水清淡淡地道：“罢了，起来吧。”
忠顺王谢了恩，缓缓道：“臣奉命查抄荣、宁两府，其各样财产正在查点清算之中，大约后天才能结算清楚。”笑了一笑，兴致勃勃地道：“上午送来的那幅卷轴，臣已经将画中人的情况调查清楚了。”
水清“嗯”了一声，扣着棋子，凝神看着棋盘。亭外的忠顺王滔滔不绝地说着黛玉的种种情况，最后道：“画中那美人如今在苏州，皇上是否要下旨将她召回来？”
水清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口中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什么要召她？”
忠顺王愣了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答道：“那林姑娘长得倾国倾城，若是进了宫，必定会艳冠六宫，使三千粉黛无颜色。”
我蹙起眉，冷冷一笑，怔怔地瞧着对面的水清。水清转头朝亭外道：“既然你将那姑娘的情况都调查清楚了，也该知道她已经与北静王有婚约了吧？”
亭外的忠顺王静了一下，方才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虽然他们已经有婚约了，但只要皇上一道圣旨，那林姑娘还不是皇上的掌中之物？”
水清淡淡一笑，朗声道：“若是那样的话，朕该将北王爷置于何地？”
忠顺王干笑数声，答道：“皇上可以另择一位才貌双全的世家小姐，亲自为北王爷赐婚，再多赏些金玉珠宝，弥补一下就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亭外立即传来萧风气恼的声音：“忠王爷此言差矣，北王爷带兵平定西北，于国有大功，忠王爷怎能撺掇主子抢夺他的妻子呢？传出去岂不让忠臣寒心？让天下百姓伤心？文武大臣会怎么看皇上？天下人会怎么看皇上？这样皇上会失去民心的！”
我暗自喝彩，这萧风的确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正人君子呀。想到这里，便看着水清，压低声音赞道：“他真是个好人。”
水清微微一笑，继续下棋，并不理会外面的情形。亭外静默片刻，忠顺王便冷笑道：“萧统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冷冷一哼，方才道：“皇上，臣有要事启奏。今天查抄贾家时，贾家的老太太、三姑娘、四姑娘都不在，昨天便一同出府了。我叫人细细打听了，才知道如今那三个人都在萧府呢。萧统领如此行径，已然触犯了律法，请皇上明察！”接着便听到磕头声。
我拍拍额头，暗自一叹，这可真不是个善角儿呀。看这情形，他是要咬着贾家不放了，如今竟连萧风也不肯放过。
水清淡淡答道：“这件事情，萧风已经回禀过了。他说贾老太君年事已高，两位姑娘年幼，不忍见她们受苦，便想将她们三人接到府中安置。朕觉得其情可悯，已经应允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爱卿不必再追究了。”
闻言忠顺王尴尬地笑了一笑，静了一会儿，又继续道：“林姑娘之事，皇上打算如何处理？是否要下旨册封？皇上是天下至尊，其实只要皇上喜欢，一道圣旨便能得到，何必理会北王爷呢？”
我听得心头火起，双眼直直地瞪着水清。水清却不置可否，低声催促道：“别管他，你快下棋。”
我蹙起眉，思绪纷飞，蓦然想起赵言被忠顺王的三儿子伤害的事情，终于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冷冷地盯着亭外，怒气冲冲地道：“忠顺王爷，你去过青楼吗？”
忠顺王显然没有想到我会这么问，怔在当地。我从锦帘的狭缝悄悄看去，见他的嘴巴大得几乎能塞进一张大饼。水清也目瞪口呆起来，愣愣地看着我。
我冷冷一笑，道：“王爷没听清吗？我再问一遍好了，王爷，你去过青楼吗？王爷，你可要想清楚了，这话我是当着皇上的面问的。王爷若是撒谎，就是欺君了。”
忠顺王沉默半天，方才答道：“去是去过，但只有几次……”
我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冷笑道：“王爷既然去过，也该发现自个儿与青楼里那些拉皮条的老鸨是同类人了！”
忠顺王听了这话，紫涨着脸，半日才含怒道：“你是何方神圣？怎么敢这样说话？”
我淡定地答道：“这你不必管，你只听我说就是了。王爷想将林姑娘荐入宫中，讨好皇上，顺便离间北王爷与皇上的君臣关系，坐收渔翁之利，这主意果然好，只可惜王爷这如意算盘打错了！林姑娘和北王爷是什么人，岂能让你觊觎算计！王爷的封号是‘忠顺’二字，不知王爷是否做到了？”冷笑一声，续道：“为人臣子，不能受命于危难之际，不思尽忠报国，不肯为民请命，如今竟还算计同僚未过门的妻子，一心想着魅惑君王。王爷，难道你就不惭愧吗？若据我看，皇上非亡国之君，忠顺王爷却是亡国之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