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大手上。
他再也不像往常一般，会为她拭泪，会为她揉红眼角，会说那句话……
“宣哥哥……你……都忘了吗？”
浓眉突地一结，脱开她的手，转身拾起衣衫，迅速套好，飞离马车。
一室寂冷，泪已成空。
“宣哥哥，不要走，不要走——”
空旷的牧野，只余萋萋哭声，绵绵不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新绒初绽，梅含冷香，春的脚步已经悄悄逼近，却也是北地格外寒冷的日子。
这满眼的霜色红景，也挥不去北辰心头的沉郁烦闷。
他离开被帝珏、绝毒老人围住的都宣，回身往那辆马车走去，不出意外地看到阿吉守在美美身边。
她披着那件曾是都宣亲自猎来的雪貂做成的大裘，一动不动地坐在石蹲上，娇颜似雪，美若画中仙人儿，但走到近处，只见着仙人儿蹙眉低眸，一颗颗泪珠儿，滴滴嗒嗒，打在雪裘上，落在灰白的土地上。见惯了她时刻狡黠俏丽、精力充沛的模样，此刻这般心死神伤、凄若衰苇，实令人不忍睹。
可怜，他要带给她的消息，也不是多么令人欢欣的。
都宣将美美的一切都忘了，他和其他人废尽了全部口舌，帮他找出脑中空白的疑点，只期望他能留下来，一起解决蛊毒的问题。
他的话已经说完了，余下的其他人自会帮他补上。
所有人都没来得安抚的人儿，他这做哥哥的自然不能粗心。
唉……这小俩口儿的日子咋就这么不顺称呢？
“小主子，您好歹多少吃点儿，昨天大家忙着逃命治病，您根本就没吃什么。你不顾着自己，也要……”
绝对忠心的阿吉苦口婆心地劝着，北辰拍拍他的肩，断了他的话，接过他手中食点。
“美美。”
他一唤，她立即仰起头，看清是他，急切地拉住他问，“北辰哥哥，宣哥哥怎么样了？你们……你们，他……”
唇儿抖瑟不清话语，大眼中，忧疼，更恐惧。
他急忙握住她的小手，“美美，你别怕。有绝毒老人在，都宣一定会相信他中蛊毒的事。你要保重身体，你身子太虚，而且也……”
她猛摇头，双手紧抓他，仿佛垂死的病人抓着唯一的救命丹药，恳求着，“北辰哥哥，求求你们，一定要留下他，一定要留下他，我好怕，我好怕他离开我……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我不要宣哥哥离开我……不要……不要……北辰哥哥，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你可以的，可以的……你答应我，好不好，你快答应我？”
“好好。我答应你，一定不让他离开你。”非常时候，只有使用非常手段了。
唉……谁叫他也敌不过她的眼泪呢！
一得到应允，她紧绷的神经霍然松懈，眼一花，身子跌下去。
北辰信手揽住她，急道，“美美。你别这样，你要好好保重你自己啊！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你必须坚持住。否则，若都宣恢复记忆，你出什么事，你叫他如何自责？！”
她缓缓睁开眼，喘着气，看着担忧的北辰，心头俱是一翻怔痛，泪湿的脸儿，凄色一片，“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我……真的好害怕，北辰哥哥……”
覆在温暖的怀里，她放声大哭起来。
北辰心酸不已，只有拍着她的背，让她用力发泄，温声哄劝。
“美美，你要坚强啊！都宣为你曾苦不堪言，他亦能支撑至今，你一定要相信他，更要相信自己。好好保重身体，我们大家都会陪着你。你肚子里还有都宣的孩子，你们的联系绝不会因为一根小虫子，就断掉的。相信哥哥的话，要振作起来，为了都宣，为了你，为了你们的孩子。好吗？”
“好。我会，为了宣哥哥，为了宝宝。”
一旁待立的阿吉，也忍不住猛抹眼泪。他这一路瞧来，也深为都宣美美的感情动怀，私下里早不知祈祷多少次，希望大小主子早日守得云开日朗。
而结果呢？
美美憋着恶心难受，终于吃完早餐。
这边的留人组却打了起来，官道上一片飞沙走尘，碎屑断枝四处刮，惊得人马四窜，昏天黑地。
“臭小子，你连师傅的话也不相信了！”
“四哥，你别走啊——”
黑影突围，另两条人影左右阻拦，战况激烈，险相环生。
美美顾不得一切，冲进了战场，要去拉住那个飞掠如光的人影。
“宣哥哥，宣哥哥——”
北辰正在给她号脉，见她推开他就冲进刀光剑影中，吓得心脏差点儿跳出喉口，边叫边也无奈地冲进了战圈。
“宣哥哥，不要走，不要走——”第一扑，只勾着风儿。
欲冲出钳制的人，被突然冲进来的人儿怔了一下，却没停下手中的攻击。
“宣哥哥，你说过不会离开美美的，你不能食言，不能食言——”
她再一扑，又落了空，差点儿撞上路边大石。扶着石头站好，别开北辰的手，又跑上前。
一道白光横切而来，势如破竹。
小人儿却丝毫未觉，眼中只瞧着那抹黑影翩袂。
只差一点儿，一点儿……一点儿……
“美美——”
“宣哥哥……”
碰到了，她仰起头，欣色染尽眼底。
其他人眼睑暴眦，看着银光盖过那抹纤影儿。
倏——
尘埃落定时，一缕青丝缓缓飘下。
众目寻聚，终在侧面一块大石上，寻着被黑影挽揽住的白裘小人儿。
一片松气声儿，漫过所有人的耳膜。
千均一发啊——
“宣哥哥，你记起我了么？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你……你刚才救了我，你是不是……”
回神的美美激动不已，抓着都宣的胸口，不住地询问，直扰得那黑熠的眸底，涌现出一波波的不耐烦。
他旋身回地，似如泄愤般，放开她，害她差点儿没站稳跌地上，幸好北辰及时跑来扶住她。
“都宣，我告诉过你她是孕妇，你难道不能温柔一点。”北辰责备起来，又对着美美碎碎念。
他眉头一折，冷冷扫了两人一眼，旋身就走。
她大叫一声，又追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宣哥哥，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
刚想甩臂，他心底突然一抽，手尽提不起来。
切切哭求，愈渐哀惋，“宣哥哥，你答应过我，就是你真的忘了我。也绝不会伤害我半分，不会让我哭泣，不会让我担心，不会让我难过……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她，强揪着他的手臂，泪眼朦朦，凄凄呼唤，扰得胸口心烦意乱……似是提不起，放不下，割舍不掉……
她眼里的水珠，怎么那么多，落得那么快，已经把他的手臂打湿了……
她很美，美得如梦似幻，美得无法不让人心生臆念，今早猛然看到她时，他知道此生亦不再会有女人，能留给他这般的震撼，一时间尽生出有她一切尽足矣的懦弱想法……
不，他的世界，绝不容人轻易界入。
女人，更是如此。
“放手。”看在北辰、六弟、师傅都护着她的面子下，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要不要，我不放手。你说过，你绝不会离开我，也绝不要我离开你。”小脸倔恁地看着他，摇头否定，又收紧了双臂。
“我说，放手！”
声音，又狠又戾，听得出，已达忍耐极限。
旁边的直劝美美，别拿生命跟地狱修罗做赌注。
偏偏她的心里，眼里只有他，什么都劝告都听不到了。
“宣哥哥，你说过，你死我死，你活我活。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的。”
不可能，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你还说，会永远独宠我。”
荒谬，更不可能。
“你说过，我爱美美的命，是你都宣的。”
这话……倒像他的风格。但是……
大眼一眨，泪珠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宣哥哥，不要走，好不好？美美和宝宝，都不能没有你，不要走，不要走……”
他手背一颤，冲口而出，“该死的你，再哭我就杀了你。”
这……他怎么会骂出这样情绪失控的话！
往常，他只需要一挥手就可……
这一刻，别说都宣自己，周围亲熟于他的人都惊了。
她惊愕得合不上小嘴，怔怔地看着他，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中，阴影投在她湿涟涟的小脸上。
四眸相对，俱是惊怔之色，遥遥相印。
为什么？
为什么他放不了手？为什么他的头像撕裂地疼？为什么他的胸口也在疼？为什么……
她知道，“他”为她，已经遵守了承诺。
“宣哥哥，我还有一个秘密要亲口告诉你。其实，我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那个世界与这里相比，算是几千年后的世界。转生来这里时，我已经20岁了，所以，认真算起来，其实我比你还大10岁哦！”她强牵起一个笑容，他额头一抽。
不知道，她真心笑起来，会是如何倾国倾城……但，令他不安的不是她的艳容姝貌，是她眼底的哀色，令他心烦，不奈，又……放不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