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间,陆皇后粉面精致的面容微微一动,那双细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狐疑。是楚相惜妹,不舍她忧心,还是楚贵妃的城府当真如此之浅?
且不论陆皇后如何疑心,楚相贸然跪拜的举动,惊煞众人眼球。
轩辕帝沉脸问道:“楚爱卿这是何意?”
楚相直直跪在宴会中央,顶着文武百官或是疑惑,或是不解,或是幸灾乐祸的眸光,心诚意切道:“皇上日理万机,却能拨空心系小女婚事,微臣深以为幸。”
一番识趣的作态,轩辕帝的脸色稍缓,百官的脸色也随之放松。只是下一刻,所有人又提心吊胆起来,屏息听着楚相不识相地拒绝帝王的“好意”。
只听楚相重重地磕首,咚的一声,直直砸进百官心中,百官心一惊。身为楚相之子的楚华扬,更是皱眉看着跪在地上俯首称臣,姿态卑微的父亲,脸色复杂。
“但是,”楚相惭愧地开口,“但是微臣教导无方,致使小女顽劣骄纵,难登大雅之堂。而昶王霁月风华,举世无双。微臣纵然希望小女能得一良人,但小女不才,与昶王之距有如天冠地屦,实在不敢妄自高攀。”
咚的一声,楚相再一磕首,尔后抬头,不惧轩辕帝冰冷沉怒的脸色,在众目睽睽下,无比坚定为女拒婚:“微臣斗胆,望皇上收回成命!”
此话一出,哗的一声,原先噤若寒蝉的百官有片刻的骚动,对楚相的大胆颇为震撼,而轩辕帝似怒非怒的面容,更是让百官心颤,唯恐帝王一怒,殃及池鱼。
一时间,气氛紧张。有新晋的朝臣不善处理此番局势,偷偷观察了资历较深的年老的大官员之后,稍稍放心,有样学样地端坐好,眼观鼻,鼻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红木镂雕的木桌上,圆腹三刀的金樽杯中,清冽醇香的昂贵水酒,纹丝不动,清净平和的酒面上,倒映出各自主人垂首不语的神色。
“楚爱卿不必妄自菲薄。”
“微臣所言皆为肺腑之……”楚相急忙打断。
“大胆!”轩辕帝沉声一喝:“朕一番好意,当日楚爱卿未及时领旨,今日楚爱卿又几度推拒,可曾把朕放在眼里?”
楚相身体一颤,弯腰俯首,姿态卑微顺从,就是不说一句谢主隆恩,替楚华容接下圣旨。
摆明了一副无声抗议的姿态,轩辕帝怒意更甚,刚要借机责罚,冷不防身侧之人开口阻止。
“皇上——”
轩辕帝身侧,陆皇后忽然开口,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
轩辕帝侧首,沉声问:“怎么,皇后有话要说?”
陆皇后抿唇一笑,大方得体,“楚贤卿踔绝之能,却令家中贵女教养无度,正说明楚贤卿忧心社稷,为朝事所累,无暇顾及家儿教育。楚贤卿深明大义,皇朝得此良才,实乃皇朝一大幸事。”
轩辕帝浓眉拧起,危险地警告:“皇朝幸事?皇后当真如此认为?”
低沉的声音,昭示着主人的不悦。聪明人,就该适可而止。陆皇后却恍若未察,兀自点头奉承:“可不是么?”
在轩辕帝忍不住拍案的前一刻,陆皇后悠然转口:“不过皇朝之幸,归根究底,也全因得皇上胸襟广阔,任人唯贤,方才引得众贤能归顺效忠。众位贤卿,本宫说的可是事实?”
话说到如此地步,在场的文武百官,谁敢说不?
当下齐齐起身,原地跪拜高呼,“圣上英明——”
三三两两的身影隐没在桌椅间,不见头颅,只闻众人震耳高呼。其声中,又以陆将军的声音为最。他算是看明白了,妹妹分明是按照父亲所言帮助楚相,虽猜不透个中缘由,但是既然爹特意嘱咐了,他就该支持。
陆皇后亦是起身,端庄一笑,盈盈一拜后,跟着百官高捧了一句:“皇上圣明。”
“皇后。”
轩辕帝怒声警告。
陆皇后抬首抿唇一笑,径自说道:“此等赐婚,楚贤卿所拒之由并非不合情理,而楚贤卿对家儿教导无方亦是因公忘私,皇上万不可因此责罚了楚贤卿,令百官寒心啊。”
听言,轩辕帝挺直了脊背,高大魁梧的身材,因为这一动作,更显得霸气斐然,陆皇后心惊,但想到帝王之心,又不得不忍着畏惧,硬着头皮阻止。
她不若哥哥那般盲目,以为扳倒了楚相,将军府就能一家独大。要知道树大招风,一家独大,从来都是为君者最为忌惮的。
她膝下无子,亦是生子无望。
而迄今为止,能力较为出众的几位皇子中,二皇子性情阴阳不定;三皇子虽正直,却是为将之材,是否具有为君之才尚不明朗;至于那个冷漠高才的四皇子,也仅仅是被列在可待考察之列。
虽然他心系笙儿这点,有利于他们操控,但局势瞬息万变,其他不甚出众的皇子或有可能锋芒潜藏,他们亦不可知。是以,将军府下一次的扶龙之功,是否决定就此押在四皇子身上,为时尚早。
既然还未押宝,也就没有奋死一搏的可能。那么,现在能够引起帝王猜忌的另一重臣丞相府,能够与将军府分摊帝王猜忌的另一重臣丞相府,就绝对不能被夺权!
心思辗转,陆皇后顶着轩辕帝不悦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坚持着。匍匐在地的百官,没有帝王的发令,更是不敢起身。
而被陆将军和陆皇后反复衡量的几位皇子,显然对帝王的怒气颇为忌惮,虽然不若百官跪拜在地,但那躬身的姿态并未有所缓和。
良久,久到百官都觉得脚酸了,轩辕帝才状似回神,一挥手,沉稳道:“起吧。”
声如洪钟。
百官谢恩起身,楚相也顺势而起。刚站稳身子,就听到轩辕帝类似商量的问话,心下又是一抖。
“那依皇后之见,该当如何?为君者,无戏言。朕已出口赐婚,难不成真如楚爱卿所言,收回成命,做个无信之人?”
陆皇后抿唇,细长的眉目敛起,对帝王这不死心的做法甚是恼怒,深深呼吸平复心中的郁怒,好半晌,她才牵起唇角,缓缓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