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地传来娘的声音,我慢慢转过身,望着躺在软榻之上的她,微笑着点点头。“娘,你做的对。”
“女儿,你看看,老爷醒来没?”蓦地,她吐出一句话,神情平和,印在我的双眼中,却让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娘的思绪,时而清醒,时而混乱。上一刻还明白的道理,在下一刻顷刻被自己推翻。她活在毫无秩序的情绪之中,清醒的时候,从容的可怕,混乱的时候,疯狂的可悲。
“娘,爹已经去了,我会操办爹的葬礼。姐姐姐夫们,我也会通知他们,尽快赶来槐城,好么?”
即使不知道娘是否可以明白我的意思,但是我还是朝着她,安静地说着,却始终无视自己心中的伤悲。
她低下头,视线留在地面上,喃喃自语:“对啊,老爷已经去了,我怎么又忘了?”
“好。”她连连点着头,却在下一刻,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大声叫道:“不行!千万不可以!老爷说过,不能通知任何人。”
我耐心地开解着她,淡淡笑道:“娘,姐姐们也是上官家的人,爹走了,她们该来的。”再说,爹又如何会告诉娘这些呢。爹生前也极疼大姐二姐,也许只是因为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对我疼爱有加,胜过自己的亲生女儿。
“不行!不行!老爷交代过的,交代我的!”她的神情变得慌张起来,青筋爆出的手,紧紧地拉住我的衣袖,紧张地望着我。“答应我,谁也不能告诉,谁也不能通知!”
我觉得满心疲惫,按住她的手,喊道:“娘……”
她的手指再次紧紧陷入我的手臂中,生生地疼。她扭曲的脸,映入我的双眼中,刺激着我。“要是你还把我当成是你的娘,答应我,也答应死去的老爷!”
她声嘶力竭的呼喊,再次令我觉得彷徨而无力。
不忍看她再激动下去,不忍看她继续被反复无常的情绪折磨,我只能小心地拍着她的手背,朝她微笑。“好,我答应你。爹的葬礼,我们一切从简,好么?”
她脸上的线条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她不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点点头。
“娘,你待在家里,我出去买副棺木,找些人来安葬爹。”我轻声交代着,心里却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再加了一句。“娘,千万不要乱走,也不要随便开门。”
“女儿,你快去吧。”她点点头,声音平静。
我望了她一眼,走出房门,撑起伞,走在下雨的路上。在人群之中,我依然孤独。
我的泪水,已经变成雨水,但是心,最终变得麻木不仁。
最终,我忘记了天色,究竟是灰是黑。
“掌柜……”
我走进这家店,轻声喊道。
“我要看看店里的棺木。”
掌柜点点头,微微望了我一眼:“姑娘,节哀顺变。”我脸上的表情,足以证明一切了吧。是啊,爹已经去了,我是该节哀顺变,不能倒下。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到一旁,审视了一番,回应道:“我想要店里最好的棺木,还有葬礼需要所有的物品。掌柜,麻烦你了。”
“姑娘,要几件素衣?”
“两件。”
“掌柜,可以帮我雇几个壮汉,家中并无男子。”
“还不知姑娘准备何时出棺?”
我的手抚上面前这副紫黑色的棺木,吐出两个字:“明日。”今日,我只想替他守灵。今日过后,我会让他入土为安。
“姑娘,先稍等,葬礼的细节准备好之后,你再差点下是否有遗漏之处。”
我点点头,把一切都打点好之后,拿出银子付了所有的花费,所剩不多。
“姑娘,东西实在是多,不如我派人把棺木等送到府中。还未问,姑娘家住何方?”
我低垂下眉眼,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自己的面纱:“上官家。”
“姑娘是上官家的人?”
“上官家有恩于我,是我的恩人,本该结草以报。此次上官大人走了,他的后事我也该尽心的。”我淡淡说道,即使是在槐城,我也不会流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何况,爹娘对我这个身份不明的孤儿,也算是有着养育之恩。
掌柜了然地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我捧起那两件整理好的白色素衣,轻声说了一句。“劳烦掌柜了。我一个女子,只想尽到礼数,但是不及之力,还请掌柜提醒和帮忙。”
“姑娘别这么说,我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他顿了顿,有些不解,问道:“只是,听说上官大人膝下是有女儿的,为何她们没有回来守孝?”
我面无表情,声音冷淡而嘶哑:“详情我也不知,但是我只知道,他的后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可惜啊,上官家曾经在京城那么风光,最终却是这般草草收场。”
当我转过身的时候,我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叹息声,紧紧地抱着这两件纯白的素衣,一手拿起靠在门边的那把伞,打开,走了出去。
草草收场?今日的结果,到底是谁造成的?
爹的面容平静,平日里身子一向健朗,为何会突然离世?若是问娘,她的思绪混乱,即使说出的话,可信的,又有几句?
我在大雨中行走,最终走进一家药铺,收起湿透了的伞,环顾四周。
一位年轻的男子迎向我,问道:“姑娘,买药吗?”
“不知大夫是哪位?”
“你找我师傅?稍等片刻。”他急急地转过身,走进里屋。
当门帘再次拉开的时候,走出来一位面色慈善的中年男子,笑问我:“不知姑娘何事?”
我平静地望着他,淡淡说道:“家中有病人,不知大夫是否方便出诊。”
他毫不犹豫,点头回应:“我随姑娘走一趟。”
“多谢大夫。”我淡淡笑着,看着他提起一个药箱,走在我的身后。
大雨,依旧用力地冲刷着一切不堪和悲恸。而我心中的痛,像是汇入了骨血之中,安静地流淌着,却难以流露。
他停在门前,望着紧闭的门和匾额上的白绢,微微皱眉,面露难色:“姑娘,是这一家?按照槐城的习俗,在白绢还未下之前,外人不得入内。”
我冷冷笑着,望着他:“但是,医者父母心,大夫觉得是救人重要,还是顾忌这些看不到摸不到的习俗要紧?”
他望着我,沉默着,槐城的人都有些古板,对习俗看得太重。而我,不想再浪费时间。
我上前两步,猛地扯下那一条白绢,紧紧缠在手中,冷淡地望了他一眼。“大夫愿意冒着大雨而出诊,这一份仁心已经令我深受感动。白绢已下,还请大夫入内。”
他紧皱的眉头,终于散开了。“好,我就破一次例。”
“请。”我打开门,收起伞,等他入内,我再小心地关上门。
我站在房间门前,望着双眼呆滞无神的娘,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大雨,一言不发。
大夫站在我的身边,仔细观察着娘,半响,才把视线移向我,我知道他想说的内容。
“大夫,请进屋。”
当他的视线接触到床上躺着的人的那一刻,即使有一些惊愕,但是身为大夫的他,知道如何让自己看上去冷静从容。
他放下手中的药箱,声音沉稳:“姑娘?”
“明日便是出殡之日,但是,我并不知道,他的死因为何。”我走到爹的床边,没有抬头,声音沙哑。“还请大夫为我答疑解惑。”
他神色复杂,眉头紧皱:“这就是姑娘言语中的病人?”
我望着他,幽幽地开了口:“时间紧急,我也许触犯了大夫的禁忌,还请大夫大量,可以体谅我的心情。毕竟,我不想不明不白地看着他长埋地下。”世人的冷淡,我已经看透,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伸出援手的。
“也许我不该多问,但是,我还是想了解,姑娘是他的亲人?”
我淡淡地吐出八个字,收回自己的视线:“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若是大夫觉得我的要求实在过分,那我也无法强求。”半响,我终于打破了这份窒息的沉默,开了口。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坐在床沿处,小心地解开爹的衣裳,仔细查看着爹的眼,口,耳后,心口等部位,而我,心情愈发地紧张起来。
“他走的并不痛苦,神色安详,也许是在睡梦中离世的。”
“无疾而终吗?”我冷静地问道。
“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应该是心疾。”
我有些愕然,猛地抬起眉眼,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心疾?”我从来不知,爹有心疾,连这也要瞒着我吗?瞒了我多久?从一开始,就隐瞒了我,是不想
他掩上爹的里衣,拉上被子,眉头紧皱:“他的心疾,似乎有些年头了,但是,这种病,即使服下最好的药,最多拖上几年,其实根本无法痊愈。”
我再次问道,不敢相信:“大夫,你确定是心疾所致?”
他微微点点头,平静地说道:“从他的身体迹象看来,应该是如此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