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真相?”我不留痕迹,望向她,心中却没有太多的紧张。
“每一个人都认为是你的身子太虚,才无力保住这个胎儿。”她顿了顿,扬起嘴角,眼神清明:“其实,是舜不要吧。”
我淡笑了下,没有回答。这件事,的确是有很多文章可作。嘲讽,讥笑,再平凡不过。只是直觉告诉我,涟漪不比嫣然,这些普通的伎俩,她也许不屑。
她眉头微蹙,无奈地笑道:“舜不要嫣然的孩子,我还可以理解,可是你,我倒是没有料到。”
我放下手中的瓷瓶,察觉到她的视线,终于缓缓地落下。“你终于可以安心了,王爷的心,自然还是在你一个人身上。”
良久的沉默之后,她突地丢下一句话:“我若是有了舜的孩子,你会祝福我么?”昨夜才是新婚之夜,她问的,似乎早了些。祝福,多么虚无虚伪的一个东西。人不会因为被祝福而快乐,也不会因为诅咒而悲惨。涟漪,她不会比我更天真。
我轻摇着头,双眼平视:“祝福你的人何其多,应该不少我一个吧。我早就说过,我要的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生活。我们既不是完全的敌人,也不是真心的盟友。你又何必要一个无关之人的祝福呢?有或没有,结果会有何不同?”
我们总是惺惺作态,说着最动听的话语,给了多少祝福,却有几个,是真心的?这样过活,太累,太假。她垂下眉眼,若有所思。
“上官海棠,若是我也有了孩子,你说,等待我的,是不是也是红衣花和玉露丸?”她一向自信的双眸中,突地闪现了几分不该有的不安和忐忑。
我有些讶异,但看不透她,更无法揣摩皇甫舜的心情。“王爷没有和你谈过吗?”依照皇甫舜的个性,他喜欢把话说在前头,不容商量。
“只要舜愿意,我可以为他生很多孩子。”她抬起脸,甜美的笑容,仿佛是明亮而清澈的,其中,似乎真的感受的到她身处甜蜜。
我看着她的笑颜,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差的太远。这个世间,很多女子不爱自己的夫君,却甘愿为他们生下孩子,过着没有感情但是满足的生活。不过,若是像涟漪一般,深爱着对方,更不可同日而语了。
但是,若是一个女子,对那个男人没有爱,没有恨,只有对立和仇视,厌恶,敷衍,到底还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可以支撑她去为这个男人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孩子?是责任,还是使命,还是迫不得已?
我对男女之间,过分苛刻。试问世间,有多少夫妻是靠着感情过活?很多,不过是依赖和习惯而已。但若是一个人习惯了冷淡,心冷了,便真的只剩下一具躯壳过活了。感情,永远是美的不像话的两个字,因为稀少,自然也可遇而不可求。
她笑意一敛,脸色变得冷漠和疏离:“若是被剥夺了做娘亲的资格,你在王府,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而已。你当真不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吗?”
“涟漪,你似乎想看到我的心有不甘?其实你心里有面明镜,王爷是否会容忍一个贪婪的女人?要地位,要孩子,还是要不变的宠爱,都是禁忌。”我站起身来,回答地再自然不过。“即使是摆设,也有它存在的价值。这也是它的地位,你不会不懂。”
她若有若无,反反复复的试探,我已经摸索的清楚。甚至,我开始像是一个永远不会激怒的人,应付自如。
她声音失去了最后一丝耐心,变得清冷:“你越来越冷静了。”
“何必因为无关的人而与自己过不去?”我弯起嘴角,轻舒一口气,抚上匣子上的金边花纹,没有抬眼,说道:“若是满意了,你便回去吧。请安的时间太长,王爷也许会起疑。”
我背过身去,走到后窗处,推开窗户,清风迎面而来:“还有,多谢你的好意和礼物。冬日漫长,严寒伤身,你送来的这些药材,想必可以派上大用场。”
我没有把药材退还给她,因为没有必要如此决绝。既然是礼物,又如何拒绝她的好意?不对,还有皇甫舜的‘好意’吧。
“元儿,这是侧王妃的礼物,你收好吧。”我把匣子捧给她,浅笑吟吟。
元儿打开匣子,问道:“是,王妃,还有别的吩咐吗?”
我微微笑道,取出那个黄色瓷瓶。“这一瓶药丸,留下来。”
“王妃,这是……”
我拍拍她的肩膀,坐下来:“别多问,先下去吧。”
“是。”
这就是玉露丸吗?我打开瓶盖,倒出一颗白色的药丸,放在手心,凑近自己的鼻尖,小心地嗅着它的气味。
淡淡的清香,出乎我的意料,有股下过雨后,混合在空气中的青草香味,没有什么令人作呕的感觉。
我轻轻牵扯着嘴角,把这颗药丸重新倒入瓷瓶内,把瓷瓶安放在梳妆台上,不再去看一眼。我还没有到完全信赖涟漪的程度,这个世上,我只能相信自己。
临近黄昏,天际云霞如锦,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其实,我也可以做到不问世事,其实,这样也并不是太难。我已经不再是任性的上官海棠了,自己性格上微妙的改变,我也可以感受的到。
“王妃,王爷说要请你用晚膳。”
我抬起双眼,置之一笑:“就说我身体不适,替我推了吧。”
这顿晚膳,也许是山珍海味,也许是鸿门宴。我不想再小心地巴望着别人的脸色,食不下咽,味同嚼蜡。清静,是我自己选择的。
元儿脸色有些为难,话也不太顺畅:“王妃,王爷说一定要请到你。”
我漫不经心地问道:“在哪里?”
“皇宫。”
什么?我蓦地抬起脸,皇宫?之前的几次宫中晚宴,据说都是皇甫舜暗中替我推掉的。他似乎不想要我频频进入皇宫。但是,这么做,于理不合。因为,在外人看来,我至少还是六王妃,也是皇亲国戚。更或者,他要把我一个孤立起来,当他一个人的俘虏,我与所谓的皇室生活,毫无交集,丝毫没有沾边。
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但我却满意了,皇宫是一个比王府更复杂百倍的地方,面对着皇上,我招架无力。那里的人物,形形色色,要我习惯察言观色,推测这一句话中,到底是真心抑或是假意,是美酒还是毒药,实在不易。
局,环环相扣,圈套,容易迷失,陷阱,步步危机。
这一次,又是皇上的要求吗?而皇甫舜也无法再次替我推却,所以一定要我去了吗?
“奴婢也不敢问更多的,王妃要亲自去跟王爷说吗?”元儿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打破了我的考虑。
我压低声音:“随行的还有谁?”
“好像还有侧王妃……”元儿说得异常艰难,怕我有任何不快。
我却一下子放下心来,想必是皇上想见见这位侧王妃吧,也许只是一般的晚宴。而且,有了那对壁人吸引皇上的注意,我被独留下的危险,不会太高。毕竟,新婚燕尔,令人艳羡。
这么想着,我站起身来,迎向她:“我去,待会儿你来叫我一声。”
看着元儿点点头,退了出去,我把房门掩上,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装扮。皇宫不比府内东苑,一些细节,不得马虎。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入宫赴宴,心中的紧张,还是在提醒我要事事小心。
我换上一袭簇新的月牙色宫袍,没有多余的花色,没有复杂的点缀,宁静而低调。在我静下心来没多久,便听到元儿在门外的声音。
我打开房门,走出门去。元儿的双眼中有些讶然,却又没有多说什么,送我直到大门口。
当我的视线移向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背影时,才发现他穿的,居然也是同色的华袍,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微微地侧过脸来,用一种冷漠的眼神。
他身边站着的涟漪,却是换了一袭蔚蓝色宫袍,袍袖处朵朵青花,典雅细致,她握着指尖,微笑着望着我。
那一刻,我知道元儿如此讶异的原因了。她会以为我和皇甫舜心有灵犀,竟会穿同色的衣袍?巧合,却也令我有些说不出的尴尬。我并没有靠得太近,视线留在门外,留意到了停着的三顶轿子。
“走吧。”他一扬手,便有侍卫推他向前,直至最前那顶轿子。
目送着他进入轿子了,我和涟漪,才按着顺序,进入各自的轿子。我是正,她是侧,一前一后,各无交集。
但是我尚不知道,皇甫舜的秘密,到底有多少人了解。
王府与皇宫离得不算太远,不过是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到了。时间过的太快,甚至来不及做好该有的心理准备。
轿子停下,门帘被掀开,我站了出去,试图令自己依旧从容。
一路上,涟漪脸上的笑容不减,缠着皇甫舜,更显得我一人落了单。自始至终,我都是那一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