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你怎么了？”他扶住我的身子，低声问道。
“你说，是不是以德报怨？”我的眼眶，再度变得濡湿起来，无力地低垂下眉眼，看着眼泪不堪其重，掉落在地。“我以为我是孤女，所以爹不会在意。但是，其实，我不是。我是他与最爱女子的女儿啊，我想不通，为何他会把我送给你。送给一个与自己有恩怨的人，在明知道你不会善待我之后？”
甚至，在我面前，演了那么多戏？还是，利益当先？或是，皇命难违？到底，爹的心里，有多少苦衷？
“即使我与他有过恩怨，我也相信，上官启是个有远见之人。”他沉着地看着我，声音却像是夹杂了几分炽热的情绪。
他沉默了半响，最终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中跃入了些许莫名的神色，低声说道。
“也许，他觉得，经历过风浪之后，我会是个可以照顾你，让你倚靠的最佳人选。”
倚靠？
我蓦地意识到了什么，向后退了几步，冷眼看着他。因为清醒，再次驱逐了寂寞的感觉。
“你……”他吐出一个字，冷眸一眯，神色却再次变得复杂。
“王爷，你该休息了，若是，你不想病入膏肓的话。”我恢复了平静和从容，淡淡笑着，望向他。
他向我走来，扶住我的肩头，神色一柔，说道。“海棠，也许真的是他的意思。”
“王爷，我爹已经不在了，而且，之后的路，我会一个人走下去。”我弯起嘴角，报以一笑，却在转身的那一刻，敛下笑意。
他总是说出了我心中所怀疑的事，总是令我不好过，我只有一个感受，就是不再面对他。
当我再次转身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他黑眸中深沉的颜色。
“王爷，对我，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婉转地吐出一句话，清楚地见到了，他眼中的失望，像是黑色的藤蔓，绑住了彼此，越缠越紧。
最终，窒息。
“当你喊我皇甫舜的时候，才是你真实的一面，我不想再看到你，像之前那般，痛却不说话。”他紧紧扣住我的手腕，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痛？”我微微皱眉，笑着重复着这个字。随即，我微笑着迎向他，说道。“王爷，我很好。”
“我看目前不太好的人，是王爷。”他手中的炽热温度，已经折磨着他，他很难过，但是也没有说出口，不是吗？
今日的那些事，我选择不去再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好一点？
我扶他坐在我的床上，看着他躺下，解开他的外衣，神色凝重地拆开他腰际的伤口。我替他重新清理干净伤口，倒上伤药，微微侧过脸。
“王爷，这种伤药会很痛。”
我望着他的眼眸，他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痛感，神色冷漠的可以。
蓦地，他紧握住我的双手，毫无征兆。
“海棠，面对着我，你真的毫无感觉？”
“王爷，如果爱了，往往容易生恨。你曾经说过，感情是最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东西。经过太多事，我也已经跟你有同感了。”我的眼前，蓦地浮现凤凰山上，那一大片明媚的秋海棠，想着我生母的名字，若姚，想着她长埋于此，想着，她是否化为了一株海棠？
永远盛开，不会凋零的，一株海棠花。
他的黑眸，变得异常明亮，隐隐发着光，像是自嘲一般。他残留着炽热温度的手指，缓缓抚上我的眉眼，却最终收回了手。
“你的温柔，却毫无温度。”
我细细品味着他的话语，垂下眉眼，淡淡一笑。耳边累积着，窗外的风雨声，不愿停止。
“王爷，你曾经说过，我是最娇艳的一株海棠。”
我慢慢俯下身，靠在他的胸前，在他的耳边，柔声说道。“但是，秋海棠在秋风中盛开凋谢，你忘记了，它唯独没有的，就是温度。”
说完这一句话，我默默站起身，拿起沾湿的毛巾，轻柔地替他擦拭着额上冒出的细汗。真实的情绪，却再次深深被掩藏。
我把视线，短暂地落在他的身上，听到我清晰的声音，不媚不甜，却宛如天籁。
“王爷，我的娘亲，被埋葬在海棠花下。她最爱的花，亦是秋海棠。”
他眼神中，是无法伪装的疲惫神色。他幽幽地望向我，吐出这一句。
“下一个秋季，我会陪你去海棠花下，祭拜她。”
是吗？我微微抬起眉眼，笑着看着他。
等海棠花开的时候，我会娶你。
相似的承诺，对应着不同的时间，不同的人。
他终于无法抵抗住病痛，他不是铁打之身，睡过去。只是那副神色，却不再冷淡如冰。
愿意在我异常脆弱的时候，陪着我的人，居然是他。这，难道就是人生的际遇？
皇甫舜，我从未奢望过，你的温存。
我暗暗望向自己的手，紧握着不放的，是他的右手。他手心的温度，依旧像是随时可以燃烧起一切。
怎么，担心我会离开吗？担心我会不告而别吗？担心我会再度消失不见吗？
整整一夜，直到他的温度消褪，那只手，还未松开。
从此，我不再去翻阅，那些并不快乐的过往。
也许，在那把匕首，刺入他的身体那一刻，我就决心要忘记。结果，真的开始忘记了。过往不堪并不可怕，怕只怕我们，忘了决心忘记。
我心中的梦魇，原来真的要他付出如此深厚的代价？
那么，残忍的人，难道是我吗？
我站在东苑之前，望向天际的那一片蔚蓝色，慢慢微笑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缓缓侧过身。
一月的期限，已到。嫣然还未找我，但是我知道，日子差不多了。
“韶雪姑娘。”
说话的丫鬟，是嫣然身边的。我曾经看过，并不眼生。
我笑意不敛，望向她：“嫣然的溃症是否有所好转？”
“姑娘请随奴婢前往。”
尾随着她，我踏入嫣然的房间。
轻轻推开房门，我清楚地看到半躺着的嫣然，她的脸色，微微透着苍白，毫无光彩。但是，已无灰暗的颜色了。
“嫣然。”
我坐在她的床沿，柔声喊着她的名字，直到看到她睁开眼，我才听到心中大石落地的声音。
我的视线，慢慢扫过她的耳后，手腕，溃烂的地方，已经结成了痂，不再有恶化的痕迹。
“我已经好很多了。”她的体质依旧很弱，挤出的一丝微笑，也显得艰难而无力。
“一旦肌肤上停止溃烂，相信只需静养半年，小心养身，就会痊愈了。”
她安静地听着，点点头，却没有再说一句话。
“我会离开。”
我微怔了怔，紧握着手中的青瓷茶杯，猛地抬起眉眼，紧紧盯着她。
“一旦痊愈，我就会离开王府。”
她弯起嘴角，扬起笑意。“不必劝我，不必挽留，我已经决定了。”
“我的骄傲，也催促我去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我不想，再生活在这个根本就没人会在意的王府。为了那些，其实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默默凝视着她，看着她安静地接过我手中的茶杯，润着惨白的双唇，最终，弯起一个弧度。
没有回答，我一言不发，离开了她的房间。
她的改变，只因重新获得一次生的机会。为何人总要被逼到最后一步，才知道悔改？但是，至少还不算晚。别管那是非，只要我们感觉对，真正去寻求所要的，才可以见到豁然的天空。
我在花园之中，停驻了脚步，春日的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悉数映入我的眼帘。但是，再过几日，便该凋谢。
“我们谈谈。”
却偏偏在我得到最安宁的那一刻，耳边再次传来她的声音。
谈谈？是该谈谈了。我冷眼看着她，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听说，嫣然的溃症，有救了？”她坐在我的对面，这一次，她一个人。
“那说明，她命不该绝。”我的视线轻轻地撇过她的脸，冷淡地丢下一句话。
“是你帮了她？”她柳眉微蹙，淡淡问道。
“是。”我轻轻吐出一个字，迎上她的双眸，毫不畏惧。
她的微笑，却带着微愠的味道。“韶雪，你真的不简单。”
我笑眼看着她，神情自若地说道：“侧王妃，你也是。”
她蓦地低垂下头，神色我看不清楚。“但是，既然你如此聪明，就该知道，不要和我作对。”
我收敛了笑意，瞥了她一眼，说道：“怎么？侧王妃又想和韶雪谈条件了吗？”
她的眼眸，蓦地一沉，声音变得毫无温度。“凡是试图与我争夺舜的宠爱的女子，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相信吗？”
她眼底的冷意，似乎夹杂着疯狂，像是阴沉的天色，看不到一丝光明的颜色，不禁令我微怔了怔。
半响之后，我了然地朝着她微笑。“难道侧王妃觉得，王爷的心，早已不在你身上了吗？”
她淡淡睇着我，嘴角的笑意，却慢慢加深。“舜自然是爱我的，只是，他的身边，有太多自不量力的女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