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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这一天上午,桂品三信手翻了一阵闲书,看看快近晌午的时辰了,便从家里出来。信步又来到了红春楼。不巧的是,小红被人包去外面住了,小玉也说是让个熟客接出去吃饭了,花阳子和老板娘半月红不知有什么事也都不见出来,一时显得冷清得很。桂品三在前面花厅里坐了坐,说要起身回去,却见个龟头过来拦住说,露莎在上边儿看见桂少爷来了,想请您上去呢。桂品三问,她阁子里有旁的人吗,闲着还是……龟头笑笑说,闲了可是有些日子了。

桂品想了想,便让龟头引着又到上面的圣彼得堡阁子,暗想这老毛子粉头就是没准脾气,一阵冷一阵热的实在让人摸不透。

露莎又揉搓了桂品三一阵子,这才让他坐下来,给他倒了盏茶倚在身边儿笑着说,桂少爷这么多天不来看我,是不是为那天的事,不高兴了?

桂品三随口说,没那么多的事,哪儿就不高兴了?

露莎立刻很认真地摇摇头说,不对,如果您不承认,那就说明您说的不是实话,那天我的态度很不好,我知道,您一定会生气的。

棒品笑道算了算了,不提了。

露莎却还坚持说,桂少爷,我要向您道歉,请您原谅我。

桂品三忽然发现,这洋粉头倒也真有她可爱的地方。这种事要搁青楼里旁的姐儿,一说一笑一撒娇也就过去,不会这么投完没了当个事儿似地来回说。如此看来这老毛子自有他们老毛子的情理。桂品三这么想着,这几天积在心里的一些对露莎的看法也真就化解掉了。

于是便笑道,这红春楼的姐儿都知道我这人脾气的,你去问一问她们就清楚了,我一向不与人计较,天大的事儿过去也就算了。

露莎一听这话,才咧嘴笑着放下心来。她让桂品先坐一坐,说是今天要好好儿做个“苏巴汤”让桂少爷尝一尝。说罢便扭身出去。

桂品三正在阁子里拿过露莎手使的各种小玩艺儿随便闲看着,这时就见老板娘半月红一撩门帘儿走了进来。老板娘半月红像是刚刚哭过,两眼红肿头发也有些蓬乱倦倦恹恹的全没了往的精气神儿。进来一见桂品三,便强打精神笑着说,是桂少爷啊,刚听他们说,知道是您过来了,这可有日子没见了呢!

桂品三开着玩笑说,老板娘这是怎么了?平日多利索的一个鲜亮人儿,怎么一下成了这个模样儿,想是那花老板欺负你了吧?

老板娘半月红使劲笑了笑说,哪儿的话呢,这几天你桂少爷没过来还不知道,咱这红春楼里可是出了点儿不大不小的事儿呢!

桂品三一愣问,哦,出啥事了?

老板娘平月红叹口气说,嗨,快别提了,还不都是这露莎给惹的祸。

桂品一这才想起来,刚才露莎的神色确是有些反常,便说,露莎咋了?才刚她见了我有说有笑挺乖巧的一副模样儿,我这心里还正纳闷儿呢。

老板娘半月红哼了一声说,是啊,这烂毛子给我闯祸心里发虚,眼下自然就老实乖巧了,我这里可是还憋着火儿没顾找她算账呢!

桂品三问,到底是咋回事?

老板娘半月红这才叹口气告诉桂品三,说是那孙参谋喜欢露莎,前些日子就在她这圣彼得堡阁子里包了她几天。其实我事先早就说给她了,那孙参谋也不是个寻常客人,完事儿赏钱是千万不能向他讨要的,甭管多多少少,事后我在账房这边给她补了也就是了。可这个直眼子的烂毛子就是不听话!你想,那孙参谋哪是啥好脾气?头两回要,没给她钱也还没啥,等要到第三回就急眼了,非要拿枪崩她。这露莎倒好,敢情她那胆子晒干了比倭瓜都大,夺过孙参谋的手枪连他的衣裳一块儿就都给扔出阁子去了,那一回差点儿就闹出了人命来呢!

桂品三一听心里就明白了,这事前些天小玉就早已经给他说过。

于是又问,这儿又咋样,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么?老板娘半月红说,过是过去了,可那孙参谋的火还没消。我真怕照这么下去哪一天再闹出点子麻烦事来。然后就又说,桂少爷啊,这两天我也是正等着您来呢,有个事儿还真是想着跟您商量一下,当然,也算是帮我红春楼一个忙吧。

桂鼎三说,别这么客气,只要我能做到的,说不上帮忙不帮忙。

老板娘半月红就说,当初这露莎来红春楼,我也是花几十块大洋的,再加上中保上下干点就是小一百。如今她在这里整天这么惹是生非,说不准哪天就又得给我闯出大祸来,所以这些天我思来算去就想着不要她了,把这烂毛子再转到别处儿去,可人家那几家春楼听说是这个洋毛子露莎,就是三十块大洋也没人敢要,我这里又总不能让这洋婊子白走,这不是让人眼看着把百十块大洋就打水漂儿了么?

桂品三说,老板娘你是怎么想的,就直说吧。

老板娘半月红睃一眼桂品三说,我是想……跟您桂少爷商量一下,能不能让她先去您那儿避避风头,好歹等那孙参谋这气儿过去了,有啥事再说。我听说您家里也早就想找个做饭的厨,这露莎做的那“苏巴汤”您又挺爱喝,也是两头儿都合适的事。

桂品三沉吟着没吱声。

这一阵,桂品三是想着在家里雇个做饭的厨子。如今已经跟他爹分了家,手头的钱再多也是有数的了,是不能再像往日整天去街上的酒楼里胡吃海喝了。可老板娘半月红说的这却是另外一回事了。倘若真弄了这么个洋粉头回去,即使在自己那里只呆个仨月俩月,这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老板娘半月红的心思桂品三自然是知道的。她不得已出此下策也只是想把露莎在自己这里暂时先“冷冻”起来,待找着合适的买主儿或谈了好价钱再把她弄回去。可这露莎的秉性却是谁也捉摸不透的,她在自己这里说不定哪天为点儿啥事要再犯起那洋脾气来,是她侍候自己还是自己侍候她都是没谱儿的事。桂品三想着,就觉得这事有些为难。

老板娘半月红连忙又说,当然啦,您桂少爷的心性儿我是知道的,虽说常来红春楼里玩儿,其实也并不是太好那种事的人,不过这露莎在姐儿们当中最浪,阁子里的活儿也算是顶尖的,这您桂少爷该是领教过了的,真弄了她回去,除了让她给做一做“苏巴扬,晚上几时来了兴致也能让她侍候着享受享受。

桂品三一笑问,我真把这露莎带回去,你老板娘就不怕我日后不来红春楼了?

老板娘半月红叹口气道,你们知书达理的人常爱说一句话,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桂品三就说,这虽不算个啥大事,可你这一提也挺突然,得让我先回去想想。

老板娘半月红一听忙问,那您得想多久呢?

桂品三寻思了一下说,过几天吧,过几天给你个准话儿。

这里正说着,就见龟头已经把一盆“苏巴汤”端上来。露莎跟在后面,一脸驯顺讨好的神情。桂品三一闻见这“苏巴汤”的昧道,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桂品三到家里寻思了一个晚上。但想来想去,却总觉着有些不大妥当。

他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桂品三想,虽说这露莎是在红春楼里惹了祸,老板娘又怕蚀了她那百十块大洋的身子钱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可自己若真把露莎领回来,每日有个使唤的做饭丫头不说,夜里还能陪着睡觉,那这事儿真合适得让人心就哆嗦。这一阵子给吓的,喝酒吟诗打茶围的兴致早已都跑的爪哇国去。

桂品三又在家里考虑了几日。最后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看眼下这情形,红春楼里已经被那孙参谋闹得乌烟瘴气,日后乱兵再一多起来还指不定会成个啥样子呢。往后不要说红春楼,就连老西街自己想必都不会常去了,家里安排妥贴了,真能有个风情又会做“苏巴汤”的洋粉头露莎左右侍候着,以后自自在在呆在家里,不再出门,先躲一躲外面的乱世风头也能省下几个钱。只要这露莎听话倒也是件挺舒坦的事。

桂品三这么想定,这天上午便来到红春楼,径直奔圣彼得堡阁子来找露莎。

露莎似乎早已知道了桂品三的来意,没像往日扑上来又亲又啃地胡闹,只给桂品三端了盏茶过来,就乖乖地坐的一边等着听他说话。

桂品三自然要先给露莎说明,这都是花老板和老板娘的意思,而且告诉她其实自己并不大情愿,他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帮花老扳他们一个忙。然后就又丑话在先地对露莎说,即使真跟他回去了也只能是暂住一时,究竟住多久将来怎么着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要钱可没有,工钱赏钱一概都没有。至于露莎跟红春楼这边怎么算,那就是她与花老板和老板娘之间的事了。

没想到这露莎听了竟满心乐意一边连连点头说好,一边还用手比画着蒙盖头吹喇叭的样子,问桂品三是不是要用顶花轿把她抬回家去。

桂品三没心思跟她打镲,说盖头喇叭全没有,花轿也没有。不是那么回事,你这去了就像是走亲戚,要么就像把个物件儿先存仓库里的意思。

露莎赶忙又说行,走亲戚就走亲戚,存物件儿就存物件儿。

桂品三这时已经看出来,露莎想必是让那孙参谋给闹得有些怕了,心里也想着赶紧出去躲些日子,但他嘴上却还是又叮问了她一句,你……都想好了?

露莎使劲点了点头说,嗯,想好了。

桂品三就说,那好吧,既是你都想好了也同意了,那我这就去给老板娘回话了。不过咱可先说下,你到我那得听话,你若要跟我要横使性儿调幺子,我可立马儿就把你送回来!明白吗?

露莎又瞪着两只大眼狠狠地点了下头,说明白。桂品三就让门外的一个龟头去叫老板娘。

工夫不大,花阳子一撩门帘走了进来。花阳子一见桂品三就笑着说,喝,桂少爷,才刚听他们说您过来了,可是有日子没见着您了呢。

桂品三电笑笑说,这一阵子我穷事多,你花老板也忙么。

花阳子略带疲倦地点头道,是啊,这一阵可是真把我忙得够呛。

桂品三说,前一阵子,听说那孙参谋为露莎在这打春楼里闹了点儿事?

花阳子一愣问,桂少爷也听说了?

桂品三笑道,当然听说了,总归不算个小事么,你不告诉我那老板娘还不告诉我吗?我这儿正说要给她个回话儿呢,你来了跟你说也是一样的。这些天我回去寻思了寻思,已经想好了,才刚又问了问露莎的心气儿,她也乐意,那这事儿就这么定吧。

花阳子听了眨眨眼问,您说的……是啥事?

桂品三也糊涂了,说老板娘前些天烦我帮忙的事,你不知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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