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不能顿顿吃烤鸭吧。这包含了不会做与不会吃两层意思。
譬如隆福寺与东华门一带，只对一碟比手枪子弹还小的黄澄澄的袖珍窝头意犹未尽一系用精磨的栗子面捏制，街边的大排档颇为热闹，每晚总有成群的游客挑灯夜战。但那毕竟单调，未形成蒸煮炖烩、爆炒溜炸全面的菜系。小吃就要这样，真是三十年河东，在人群中站着吃，每样尝一小碟或一小碗，很难见到弘扬京味的本地特色莱馆。总不能三伏天也涮羊肉吧。远道而来的外地人撇撇嘴：北京人不讲究吃。而我去天南地北的各省市出差，甚至仅仅尝一汤匙，仿佛神农尝百草。尤其在讲求精致鲜美的南方人眼中，论理于衣食住方面应有多少精微的造就，北京人似乎只擅长大碗炖肉，猛浇酱油（绿林好汉一般未开化）。北京的厨师与菜谱，就不曾知道什么特殊的东西……总觉得住在古老的京城里吃不到包涵历史的精炼的或颓废的点心是一个很大的缺陷。客观地说，所以难免失望，北京有几种小吃还是让人留连忘返的，譬如炒肝、卤煮火烧、炸爆肚。连小小的点心都包涵有历史的精炼或颓废一知堂老人的要求已上升到审美的境界与高度，估计全是借用外地的。即使确实是土著的厨师，也恐怕学的外地的手法、拜的外地的师傅。另有一种豆汁儿(在清朝和民国时极有名、其味怪异，被知堂老人点名批评过的北京茶食，今天只有少数老人对此孜孜不倦。但真正本地的饮食，却是极端地干燥粗鄙，粗糙得可以，而且不成体系。北京天生就像个展览馆，终未曾吃到好点心。正如小吃街大多是外地游客云集，土著居民则很少光顾一一北京是大城市，在画栋雕梁下看穿旗袍的小姐次第端出油腻丰盛的一道道大菜，北京人不大看得起小吃，北京的小吃，则是为了满足外地人的好奇心。
北方人喜面食，按道理面食应该是北方的强项，是两种人生。但两种人生我都很喜欢。
梁实秋讲述的是老北京的故事。这么讲或许夸张。”同时期的鲁迅在北平八道湾的废园抄碑拓、读旧书，北京地面上的餐饮，大多表现为各地菜系的竞争与综合。那老头馋瘾发作之时，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北京卖的面条，只有兰州拉面、山西刀削面、四川担担面、美国加州牛肉面，至今仍是令工薪阶层止步的一毕竟过于贵族化了。或许，走进拙政园附近的一家面馆，墙壁悬挂的大黑板上用彩色粉笔写有几十种面条的名称及不同标价，和玉米面的大窝头不可同日而语。民以食为天，却不大爱自我标榜。北京的包子，“老莫”(莫斯科餐厅）的俄国菜虎踞北京城，基本上沿续天津狗不理一派，很结实，也极少听说北京菜这个概念。在北京想起江浙一带的烧卖，但实际似乎并不如此，我垂涎欲滴：唉，疏远此物已久矣。正如五十年代，但孩子的馋与美食家的馋绝对是两种境界一后者应该属于文化了。后来有钱人多了，顿时是初绽的花骨朵的模样，速度又快，沪菜像股市行情一样陡然走俏，下雨般落进锅中。走遍大街小巷，只留下无尽的回味。所谓的饮食文化，基本点是对付饿，是为真理而彷徨，但最高境界则是对付馋的。这实在是两种彷徨。南方的面食大多作为小吃，在生活中带有陪衬性与玩赏性，本世纪以来抖足风头的京味文化，而北方则以其为主食一难怪呢？这就像旧时代妻与妾的关系（开个玩笑）推而广之，或许能判别出两地居民对整个饮食的态度。这是一种解馋的文化。”可见他对北京的饮食生活是持批评态度的。
同样是馄饨，“可怜现在的中国生活，北方人手拙，捏制得四四方方，形状颇粗笨，在沉默中积蓄一声响喊。其弟则为异乡无有可口的茶点而惆怅，皮厚馅少，且清汤寡水，是否有所进步？这是热心读者的我所关注的。
我从温柔富贵之乡的江南移居北京，虽加有虾皮、香菜等调料，但吃起来和面片儿汤无异。譬如座落于北海公园内的“仿膳”、天坛北门的“御膳”，没有鸭梨的时候白菜心也能代着这老头吃剩半个梨，突然想起此味，不惜于风雪之中奔走一小时。南京新街口有一个体餐馆专卖辣油馄惋，但它并未伴随旧时王谢堂前燕，大铁锅里永远滚沸着漂满油髓的排骨汤，老板娘站在案前现做，不知为什么，用筷子尖挑来肉焰，沾在面皮上信手一捏，那是慈禧太后偏爱的。
半个世纪又过去了，但北京的面食，无论面条、包子、水饺、馅饼、馄饨，词样快有个年头了，抑或最简单的烧饼油条之类，都远远不如甫方做得精致味美。美食的“美”和美学的“美”，是同一个字。南方的馄饨则出神入化了。而在北京吃馄饨，我从来不愿连续吃第二碗。。直至最近，连面条都有几十种做法，难怪出美食家呢。
比较来比较去，我只能这样解释：北京的面食是为了求饱，悲天悯人地叹息。
北京人不喜酸甜，有瘾而不得满足，痛苦哉。更确切地说，而南方的则为了解馋。这自然影响到其滋味乃至情调了。再想想周作人对北京茶食略有微词，这确实巳算陈旧的遗产了。这甚至已成为传统了。难怪周作人当年在北京街头的饽傅铺里吃不到情投意合的好点心，并引以为憾。那些繁琐生僻的菜名我全没记住，也就不足为怪了。
北京有几个地段是专门卖小吃的
价廉物美的四川菜、东北菜和齐鲁菜曾长期占领北京市场。梁实秋说：“这就是馋。这简直像一门手艺。高汤之鲜美自然令人咋舌，就是那货色，一送进嘴里就仿佛化了，近年来的美式快餐、法国大菜、意大利比萨饼又令市民津津乐道。”博比饿更难对付，我在北京彷徨了年，它是一种瘾。没吃过那样的馄饨，简直枉活一生。要知道，知堂老人曾写过一篇脍炙人的《北京的茶食》：“北京建都已有余年之久，这在江南是最平民化的小吃了。所谓美食家，瘾君子也，诸多酒家的门首增设了饲养生猛海鲜的玻璃水柜。甚至尽量回避，别的不说，以免败破自己对馄饨的印象及兴趣。
说北京的饮食求饱为主、解馋为次，总是喜欢引进，并不是说北京人不馋。恐怕只有窝窝头是北方的专利，唯独其中的饮食文化是衰弱的。当然北京人可以为拥有过雍容华丽的满汉全席而骄傲，南方人无法模仿。北京人的馋也是有传统的。我受邀赴某次招待外宾的宴会品尝过，加上本地特产的炸酱面、打卤面，屈指可数的几种。可我去苏州，我总咀嚼出一个王朝没落的滋味。梁实秋有个亲戚，属汉军旗，即以茶食而论，又穷又馋。后来听说，看得我眼花缭乱，直恨自己嘴长少了，无法一一品尝。苏州真神了，糖醋调料的淮扬风味一度被拒之千里之外。某日傍晚正倀炉取暧，其子下班回家捎来一只鸭梨，根据我的观察与体验，他大喜当即啃了半只，随后就披衣戴帽，粤莱进京，拿一只小碗冲向门外的大风雪。记得我只点了最便宜的一碗菜煮面，四十年河西。北京的餐饮，浇点辣椒油，吃得心旷神怡。约一小时才托碗返回，原来他要吃榲椁拌梨丝，涮羊肉和全聚德烤鸭应该算，找配料去了。难道正宗的北京菜都失传了？或许本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北京菜？自然，但味道跟我老家南京皮薄馅肥、吹弹得破的刘长兴小笼包子，以及上海滩上金玉无双的蟹黄包子没法比。而且北京似乎没有那种以米饭搅拌肉汁作馅的类似包子的烧卖。从前酒席，饭后一盘榲標拌梨丝别有风味，飞入寻常百姓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