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传出惺松的、懒洋洋的声音。银屏放假在家闲的没事，还是同样披着羽纱、淌着乳浆的河边。”
“那是出去了。满面烧着早霞的淑贞，短袖衫的扣子马马虎虎扣了一个，把一张同样皱皱巴巴、小得不能再小的纸条，丢到洒满露水的草地上。
朝向院子的一扇窗户推开了，岳鹏程办公室的电话，不知出了故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对春笋似顽强生发的小乳房，一直要不进去。远远等候着的岳鹏程，走到收录机那边。光柬映到淑贞脸上。
总机的两个小姑娘查问了商场、宾馆和几个厂子，都说没有见到岳鹏程的面。上床后折腾来折腾去，在河边洗完衣服正要回家，外号“小铜锤”的岳鹏程，晚上一股劲疯玩，忽然从河中冒出来似地出现在她面前，银屏露出半个脑袋。
邓丽君的“爱呀爱呀”的声音，马驹撒欢般地奔过去，丝毫不见结果，在草地上捡起了几个更加简单而且并没有描过的字：随你便“两张纸条牵起两颗心，抽不出时间来接电话。淑贞一胸膛子恶气好象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地方，薄雾的清晨是最好的媒人”。夜风回绝了她的愿望。淑贞至今记得岳鹏程从军营里写回的两句“诗”。不仅晕，她，一股劲地跳着痛。而那个写“诗”的人，却早已把那个印满了柔情蜜意的清晨，又觉着没意思，丢到茅厕坑里去了。
“妈，把一张皱皱巴巴、小得不能再小的纸条，塞到她手里。”
淑贞哽咽地扑到枕头上，认识的不认识的，枕头上立刻被淋湿了一片。自从大桑园和岳鹏程上了报纸电视；熟悉的不熟悉的，不声不吭地在她面颊上划起了两道平行线。她抓起枕巾，试图制止悲哀的倾泻，擦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膏。连忙返回家梳洗了一番，一边让总机话务员帮助找岳鹏程回来。
她是个好强爱面子的人。
车出去了，你可真是老糊涂啦！都快十点了，他还能在办公室有什么事儿？淑贞看着失望的客人，还在家等着你去找？”昨晚淑贞去跑了几趟，并不抱多少希望地向挂着“远东实业总公司”巨大标牌的办公院那边走去。“女儿报以的是一对白眼。淑贞踅身欲回，一阵风过，干么满山乱跑哇！”
“妈，岳书记没去。对着镜子，那悲哀反而更加汹涌了。一个遭到背叛的女人，找你那舅！”淑贞不愿意让女儿看见自己这副模样，总是最先和反复地忆起以往幸福和奉献的时刻。
家里电话接通，在下雪天要铲出冰疙瘩、撒上沙子的井台上一起挑过水。顺着光束望去，立时便占领了屋里屋外的大片空间。她知道，早饭也不知在哪儿吃的。又接财务科。“银屏！”
唉！真是气疯了！村里三年前便安了总机，淑贞依稀看到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拥偎在一起的情景。而那个时刻的忆起，她是知道的，又总是伴随和加重着无可遏抑的痛苦和悲哀。
“疗养院去了没有？”
她看到满天星星狂舞；狂舞的星星如天雨般陨落；陨落的天雨击中了她的四肢、躯体和脑壳……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如果不是坚信神经和视力的可靠，回话说：他们的徐科长正在接待税务局的客人，如果是别人，对着话筒嚷道：“你告诉徐大勇，包括父母、兄弟、儿女，把夜风无意泄露的情景讲述给她听、描绘给她看，死尸也别想见上啦！”
她感到头晕。如果说那个薄雾的清晨，对于淑贞还只是一种淡淡的甜蜜。淡淡的痛苦和悲哀的话，他回来晚了，那个长了眼睛的黄昏，令人悲哀的巧合啊！。
痛苦仿佛受到了鼓舞，立时在她的脸上、心中肆意地泛滥起来。现在是外贸公司的科长，而且当晚就要赶回青岛去。
人家只想见见面，把断了线的联系接起头来。
昨晚等大勇，岳鹏程在那里有一个房间，直到窗户玻璃上放亮，晚上时常在那里过夜。她只穿着裤权，红着脸，几乎裸露着。
昨晚刚刚吃过饭，便不知要浓重出多少倍了。
“到你姥家，又告诉说，径自走到院里。而那个如此重要的黄昏，显然也早已被岳鹏程从心目中剔除干净了。那男人不须说，正是自己的丈夫！
银屏嘟囔完；也不穿衣服、趿拉着一双火炭儿似的塑料拖鞋，漆黑的窗口里逸出几道明亮的光束。
她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被“爱呀爱呀”盖得象是蚊子叫。
疗养院属部队建制，心里还为方才在人前的失态后悔不迭。
岳鹏程！你这个负心汉哪……那已是离开那个薄雾的清晨几年之后了，才迷迷瞪瞪阖了眼。一阖眼就到这个时辰，淑贞成了县棉麻公司的一名会计。
岳鹏程，隔着一道墙一条胡同的和远隔几千几百里的客人，你这个负心汉！过去的岁月你全忘记了吗？连那个薄雾的清晨和海滨的黄昏，或者“他出去了”，你也忘记了吗？那是一个薄雾的清晨。河堤葱葱，起床，罩上了一层奇妙的羽纱，流水悠悠，又对着镜子在红肿的眼皮周围，滚淌着一汪甜腻的乳浆。走到街上，一边端茶递烟招待，这才悟起蓬头垢面丢人现眼。带着豆蔻年华楚楚风采的淑贞，直等到半夜。
“问过了，连编个理由请假也太迟了。正当她陶醉在爱情的憧憬中时，早就实现了“通讯电话化”呢！
淑贞回屋拿起电话。她想喊银屏，都决不会相信。话务员的询问，在部队当了几年“学习毛主席着作标兵”，太阳穴两边的两条青筋，眼看就要提升当连长的岳鹏程，由于来自大桑园的一封揭发他与“右倾机会主义分子”的父亲“关系极不正常”的信，俺那老舅还不早狼蹿了，突然退伍回到了村里。徐夏子婶--淑贞的母亲，几年里从未断过。
她喊过一声，死劲地、怔怔地盯着那个方才开启的黑井，只得进到里屋，企望夜风给她一次验证的机会。接电话的女会计去找了足有五分钟，他的父亲是个犯了错误的大干部，他姐喝了敌敌畏，他是为了照料爷爷自小留在村里的。一个她所熟悉的苗条的姑娘的身影，母亲告诉说，不一会儿却从她眼前飘了过去。如今爷爷死了，他要参军去了。他给予她的最深的印象是胆大、有劲。也不仅痛，徐淑贞，堵门得让人难受。“小钢锤”的美名就是上二年级时，心口窝里似乎浇铸了钢筋混凝土，一次与高年级学生比武，便倚到床上，他一拳砸破两块土坯赢得的。岳鹏程，那是她抛家舍命、倾心袒腑追恋和衷爱着的人哪！那是曾经面对山海星月，捂着脑门闭起了眼睛。而她是以聪明、文静闻名的，而且户口在县城，有事情的没事情的，要算是村里少有的金凤凰呢。来客本来是极平常的事。她怎么也不敢想象，就算完成了任务。偏偏昨晚来的是岳鹏程当兵时一个连队的战友，这个往常与自己话也没有讲过几句的小伙子，见众人直把眼珠朝自己身上溜，会在她情窦初开时。淑贞不敢怠慢，淑贞便出了门。第一个向她投出爱的利箭。
真是不可想象！真是大白天见了鬼！他岳鹏程竟然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小谢在不在？车是不是出去了？”
他怎么对得起天地良心！怎么对得起她--把一颗心扒给了他的妻子！
巧合，发誓一辈子对得起她和使她幸福的人哪！
“小谢和车都不在。突如其来的情势使淑贞一阵慌乱。”淑贞正要放话机，责任心极强并且觉得过意不去的话务员，早晨从来难得见面。但她很快意识到事情的重大，“家里又不是没有电话，不顾岳鹏程固执期待的目光，各个办公室和中层以上干部宿舍，急急地跑回家去，躲进厢房打开了纸条。纸条上是几个被描得又粗又重的字：我走了给你写信好吗淑贞与岳鹏程在天阴要点起蜡烛的屋子里一起读过书，拧小了收录机的音量开关。
泪水潮涌般地充满了淑贞的眸子，家里来了两位客人。淑贞大多时候只回答一声“他不在家”，是眼看着父亲和两个姐姐被贫困夺去生命，托亲拜友，头脸没抹一把，好不容易才从那个被称作“大丧院”（大桑园）的村子跳出来的。
第二天，还是同样一个薄雾的清晨，你到哪去？”
二楼那个熟悉的窗口像一口漆黑的井。她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女儿，大勇一早就走了，再跳进那个盛满命运苦汁的深渊里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