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是韩怜月离开醉梦阁的时候,也是她恢复自由,离开许都的时候。她一边收拾行囊,一边环视屋内。梳妆台上的胭脂首饰,她轻轻抚摸着,“以后大概用不着这些了吧。”她挑了几个特别喜欢的,其他没有任何意义的,都留在了梳妆台上。
她踏出屋子,关上了门,这间屋子很快就会有新主人住下,醉梦阁最不缺的就是姑娘了。她一转身,眼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心儿?”
“这是我的积蓄,外头不比这里,你拿着,以后在外需要这些。”林心儿将手中钱财硬塞至她的手中,此时眼眶泛红,极力控制情绪的她,与那时跟自己争吵赌气的模样截然不同。
“不用了,这些都是你的积蓄,你好好留着吧。他为我赎身,我的积蓄足够我支撑几年时间。还有,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若以后能遇到个好人家,就早些离开醉梦阁,哪怕是粗茶淡饭,也好过这里。”
“姐姐,你都知道了?我就是气不过你待他这般,他却对你如此,我想让你清醒过来,不要再被他蒙蔽了双眼。还有,我跟雪姨说了,我会搬到你这间屋子,至少不能让其他的人住在你这间屋子。姐姐待我的恩情,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忘记。”林心儿控制不住情绪,终于落下滚滚泪珠。
“怎么哭起来了,那个时候不跟我‘大打出手’来着。”韩怜月拿出手绢为她擦去泪痕。
“姐姐你取笑我。”林心儿破涕而笑,她知道姐姐不会收下钱财,只得无奈再收回手。“他为你赎身,可有说过何时娶你?”
“没有,他不会娶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他不会因男女儿情所困,志在为主谋天下。”韩怜月心系于他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她当然希望可以嫁给他,成为他的妻子,从此为他相夫教子。只是她知道,那人一定不会娶她,即使以前还抱有一丝希望,但如今早已想得透彻,何况她本就因为他的与众不同,才痴痴情深。
“什么?赎身了还不娶你?这怎么可以,我去找他理论理论!”
“心儿,他为我赎身我就很满足了,别的我不再奢求。以后若遇到愿为你赎身,还不计较你是这儿的姑娘肯娶你的人,你要好好珍惜。”
“姐姐,他不娶你,你以后要如何生存?而且你一个人生活,别人如何看待你?许都就这么大,只怕被人指指点点……”
“我一个人饿不死的,就算不为自己,也……傻心儿,谁说姐姐要在许都生活了,你忘记了吗?姐姐家乡在颍川,我要回颍川生活。以前家里为了生计被迫卖祖宅,而我又被迫卖到了醉梦阁,如果祖宅还在,我想买回来,一边住一边经营小吃铺,卖一些家乡小食。就算祖宅没能买回来,我也可以另外买屋子经营。”
“姐姐,等我以后离开了醉梦阁,心儿一定来颍川看你!”说着说着,林心儿又悄然落泪,离别的不舍分明写在了她的脸上。
“好,那到时候姐姐就给你煮一大桌菜给你好好尝尝。”
“一言为定。”
当韩怜月踏出醉梦阁的时候,所有的姑娘们都看着她离开,那些眼神充满了羡慕与期盼,她们何尝不也盼着自己能早日离开醉梦阁。一个讥笑,打破了她们的羡慕期盼,“呵呵,赎身又怎么样?还不是嫌弃出身,没娶她。姑娘们别看了,回房收拾收拾,准备接待客人。”
“雪姨,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相信她就算不靠男人,也一定可以活得很好,好过在这儿‘暗无天日’。”林心儿的话出自肺腑之言,她相信姐姐一定可以活得比她们每一个人好。
醉梦阁外的马车等待着韩怜月,她不停地望向四周,希望能可以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但没能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她盼着离开能再见上他一面,但最终未能实现。在车夫的搀扶下,她上了马车。“韩姑娘,郭军师让小人交一物至姑娘手中。”
车夫从身上解下包袱,交至她手中,包袱十分扁小,看起来有点像……“他在何处?”“军师在丞相府上,与丞相迎接贵客。”韩怜月无奈一笑,是她过于期盼了,郭嘉谋略超群,所做之事尽在他掌握之中,又怎么可能会来见这最后一面。
谢过车夫以后,她在车上打开了包袱,马车开始前进。包袱之中,是郭嘉常常携带的羽扇,她一直在强忍情绪,最终因这羽扇而崩溃,她开始落下热泪,泣不成声。在离开的前两日,她曾开口问郭嘉要贴身之物,但郭嘉没有任何回应,她本以为毫无可能的事,却成了真。她将羽扇捧在怀中,“奉孝,愿你一切都好。来日若回颍川,请一定要来看看我。”
一路上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她家中变故,不单单祖宅被卖,她还被迫卖到了醉梦阁,成为了醉梦阁的姑娘。因自幼读过些书,认得几个字,还会弹琴的她,很快就成为了醉梦阁炙手可热的姑娘,她曾以为天下男人皆如此好色,直到她遇到了——郭嘉,她才发现这世上还会有这般男子,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俊美飘逸。言语掷地有声,即便是来醉梦阁,举止亦如君子之风。他那个时候扶起她,对她说:“你可否为我做一些事,只能在醉梦阁做的事。”她本以为是男女之事,却没想到是做“眼线”。“这世上没有几人可以躲得过‘温柔乡’,但你要谨记,你我之间不会有结果。”
至此以后,韩怜月无怨无悔为他做眼线,为他传达了不少消息。郭嘉对韩怜月而言,就像是黑夜之中的明灯,是她的希望,亦是她的无果。郭嘉不像其他男人那样,会在她耳边说“甜言蜜语”,而是诗词歌赋,弹琴下棋。她为了郭嘉付出了所有情感,但郭嘉却视而不见,郭嘉眼中从不会流露出情感,而她也知道郭嘉的志向。
多少个日日夜夜,她才恍然明白,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没有用。作为一个女人,她隐隐约约察觉到郭嘉心中有人,即使不知道是谁,但她能感受得到。一个月前,她最后引诱了一次郭嘉,或许郭嘉因为要为她赎身又不能娶过门,觉得心中有愧,就这样如她所愿。那次她没有喝避子汤,她下定决心要为郭嘉生下一孩子,而一个月后,郭嘉为她赎身,让她恢复了自由。“怜月,以后我要跟着丞相平定天下,在许都所待之日也会日益减少,你所做的已足够多。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望你保重。”
她腹中难过,一阵干呕,从随身行囊中拿了酸梅干吃下,这才好受些。“孩子,我们很快回颍川了,那是你爹娘的家乡,你爹有他的大事,我们就做我们的小事就可以了。”韩怜月想起腹中的孩子,是她跟郭嘉的孩子,她觉得日后再艰难,也一定能走下去。
韩怜月此生不会知道的是,郭嘉一直在角落看着她离开许都。郭嘉对着离去的马车作揖行礼,“奉孝有负红颜,今日一别,日后再无相见之时,望其珍重,愿嫁良人。”郭嘉踱步离开,向着丞相府的方向而去。
当郭嘉来到丞相府的时候,曹操在门口迎接二人的到来,分别是张绣与贾诩。建安四年十一月,张绣听从贾诩之议,率军投降于曹操,张绣的投降,使曹操免除了许都南面的威胁,对日后同袁绍的对战相当有利。这一切,早在郭嘉的运筹帷幄之中。曹操笑道:“奉孝来迟了,一会儿可要好好罚酒才是。”贾诩面对后辈郭嘉,亦是恭敬作揖行礼,郭嘉如是。有些东西,不是以年龄就可以区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