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手执琴谱,轻抚琴弦。自刘协给她琴谱以后,她翻看了无数遍,不得不感叹古人的智慧,如此难以弹奏的乐器也能被古人发明与弹奏,她这才明白为何把“琴”列为“琴棋书画”的首位,不单弹奏有难度,对弹琴之人的心境也有一定的要求。
琴谱她记得是差不多了,这东西虽是出自于古人之手,跟现代曲谱相差甚远,但同样是谱子,只要找到规律,那理解和记忆就并不会很困难,对此刘协还夸她聪明。想起刘协亲自教她弹琴的认真模样,莫言忍不住托腮……连春意何时进门端茶,她都没注意到。
“殿下,喝口水吧。”春意的说话的声音很细微,并不响亮。可还是把莫言吓了一跳。莫言带着责怪的眼神看着她,“好你个春意,居然来吓我。”
“春意冤枉,是殿下一心研究弹琴,才没注意到春意,春意哪里敢吓殿下呢?说起来殿下的眼神迷离,莫不是在想念陛下?”
春意的话险些让她呛到了,耳根微微发烫,“乱说……什么!我只是太专注了……而已。”春意见此抿唇偷笑,虽然她极为克制,但还是被眼前的人发现了。“不许笑,不许学玉娘打趣我。”
“好,是春意错了。”春意看她又继续翻阅琴谱,那抚琴生疏的模样,与春意记忆之中的女公子截然不同,女公子琴技了得是伏府上下皆知的事,因自身体弱而不能出门,但伏府也有宾客来之的时候,当他们听到女公子的琴声的时候,皆是拍案叫绝,故此,一传十,十传百。可如今的女公子非但不会弹琴,连下棋,弹琴也……言行举止更是不必说了,春意想起那日她的舞姿,心中的不安愈发剧烈。
“殿下,春意有些话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就我跟你两个人在,没必要别别扭扭的。”莫言放下了琴谱,看着春意犹豫不决的脸,静等其言。
但没想到的是——春意直接跪在莫言的面前,莫言很是震惊,她不知春意为何如此,她伸手想要扶起春意。“春意,你这是为何?快起来呀,有什么话好好说。”
“我……我想知道我家女公子究竟在哪儿?她过得好不好……为何不来见将军?难道她不想念家吗?女公子她不会这样的。”说着说着,春意就哭出了声,还越哭越凶。
莫言蹲下,替眼前的春意擦拭泪水,她本想开口,但看她哭成这样,还是等她平静下来了再说。片刻过后,春意才渐渐平复。莫言也开了口,“当初我如何辩解,都没有用。如今你终于相信我的话了?”
春意点了点头,莫言叹了口气,“你问我真正的伏寿在哪里,我也很想知道她在哪里,若是可以知道,或许我也能回去了吧?不过我相信,伏寿她一定活得好好的。”莫言这话也不过是安慰眼前的人而已,真正的伏寿只怕是凶多吉少,就穿越这个事来说,莫言的灵魂交替至伏寿的身上,莫言坠崖被初次偶遇的刘协救了,可那一边的世界,真正的伏寿……她并不知晓,也不敢去想,越想只会越不好。
“真的吗?女公子会活得好好的?”
“当然!或许是伏寿想过她自己的生活呢?谁也不想做笼中鸟,就算在这个笼子里过得再好,没有自由那还过什么日子呢?”
“可是……”
“对,或许你们的将军是为了女儿好,但是有没有问过她真正的想法?她是愿意在府中过她女公子的生活,还是出去走走,看看外头是如何的?如果我是她,在府中这么多年不能出去,还要去接受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一样要离开这里。”
“但将军是她的父亲啊!怎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将军若是知道……”
“春意,你不说我不说,他又如何知道?何况如今我身处后宫,是陛下的皇后,若非特殊日子,我又怎能见得上他?再者,我愿意把将军当做自己的父亲一般看待,她不能尽孝,那就让我代劳吧。而且你看我现在多努力,总有一天会把你家女公子会的技能全都学会。如果你还担心陛下发现的话,这你更不用害怕担心了,因为他对我很好,根本没有起疑。”一时心软的莫言,竟在春意面前说起了承诺,即便在伏府被“囚禁”,她还是能想起这个“父亲”对她的好,要知道她是从小就被人说是没有爸爸的人……人啊,就是这样的不知足,伏寿有这样的父亲,却还是要离开家,莫言她明明是做好离开的准备,但想起现在在她身边的人,伏完、春意、玉娘……还有刘协,她似乎变得摇摆不定,犹豫不决。
“谢殿下!春意也一定不离开殿下,就像照顾女公子一样照顾殿下。”
“好好好,再哭就要变成丑春意了。”莫言的话显然把春意逗乐了,春意她发现,不管是女公子还是眼前这个人,都很善良。此刻的椒房殿内,其乐融融,欢声笑语。
莫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现在有孕在身,按理说很好入睡……她伸手摸着另一边,是空荡荡的,床上只有她一人。
可心事重重的她,不能入睡,这还得从一个时辰前说起。
一个时辰前,莫言本已准备更衣入睡,但发现刘协的奏章遗留在椒房殿中,记得白日用膳的时候,她就注意到刘协在翻阅这卷简牍,心想可能是极为重要的奏章,指不准这个时候的刘协还需要这份奏章,刘协此时在承光殿处理朝政。
莫言唤来玉娘,想着自己还不算太困,不如去承光殿送奏章。玉娘陪着她一同前往承光殿,在承光殿外,刚想与殿外的内侍说明来意时,只见内侍的表情不太自然,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不方便进去吗?不方便的话就把这份奏章交给陛下就好。”莫言伸手想把奏章交于内侍手中。秋风吹过,风尘扬起,她揉眼的时候,没拿稳奏章,内侍也没接住,奏章就硬生生摔落在地上。
“殿下饶命,小臣有错,这就让殿下进门。”见内侍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莫言只得无奈拾起地上的奏章,她不过是因为揉眼没拿稳奏章,却被眼前的人理解成皇后发脾气……当莫言重新拿起奏章的时候,不小心看见了上头的文字,她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上头说有个西汉时期的渔民,有次刮风打雷的时候,他在岸边发现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把她带回家后,女子醒来以后竟不知今夕是何年,女子说自己是皇上的后妃,因为皇上驾崩,她就要被抓去陪葬,她不依从,逃走的时候跌入河流之中,醒来以后就身处陌生之地,当今皇上还在世,何来驾崩之说,一问女子才知这皇上是秦始皇……
这根本不是奏章,是野史记载,这记载的就是她所经历的“穿越”。莫言抚摸着简牍,难道刘协特意为了她去翻阅野史记载,帮她找寻穿越的方法吗?简牍上还有注释的笔迹,这也应该是刘协特意圈出的重要部分,刚刚是因为风尘导致她眼睛不适,这下她因为简牍当真有哭的冲动,她就没抱太大希望刘协会相信她说的事,可没想到刘协真的为了她去翻阅野史记载,莫言将简牍紧紧抱在怀中,压抑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默念道:“伯和,谢谢你。”
“陛下就在殿内吗?”
“是的,殿下。”
“玉娘,你在外头等我,我跟陛下说些话就回来。”玉娘默默叹了口气,她看着殿下的身影不知如何开口,她是看着陛下长大的,陛下至今都未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过,陛下心系天下,根本不在乎男女之情,若是换做其他女子或许也没什么,但玉娘心里清楚,这个殿下并非宋、董两位贵人可以相提并论,终是迥然不同的。
莫言一眼就看到刘协正在批阅奏章,他认真专注的神情,莫言看了也不忍打扰,蹑手蹑脚走到他的面前,背后拿着简牍。莫言的身影遮挡住刘协的视线,他换了个方向继续看手中的奏章,“等朕看完,朕再去董贵人那里留宿。”
董贵人?她差点忘记刘协身边还有董琳、宋都两位贵人,之前董贵人探访的时候,她还想着要帮董琳一把,大概怀了孕,连脑子都不好使了吧。刘协是皇上,怎么可能一直在她身边,他就算去找董贵人也实属正常,毕竟为了腹中孩子,他签署协议后就几乎夜夜留宿在椒房殿中……莫言一时走了神,不小心将背后的简牍落下,简牍摔落在地上,刘协这才注意到眼前的人是莫言,她先前压抑住的眼泪此时悄声无息落下,滴落在简牍上。刘协见此,起身去帮她拿起简牍,结果两个人撞了个满怀,莫言咬牙,不可以让他发现自己哭了。“我给你送奏章,我……先回椒房殿了,你早些歇息。”刘协接过简牍,发现上面有些湿,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也不是滋味。
莫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椒房殿的,就记得她如木偶人一般,毫无表情躺在床上。之前都是刘协躺在她身边,一开始还很不习惯,但时间一长,她适应了刘协在她身边。几次她半夜醒来,都看到刘协为她掩被褥,今夜却……她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刘协陪在董琳的身边。她很烦躁,睡不着的她索性起身,低头抱着膝盖,“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在意他?他跟谁睡觉,管我什么事。莫言你该不会……不可能!不可能!莫言你别忘记之前的教训,难道你还想重蹈覆辙吗?只要生下这孩子,我就可以离开这里,我要回归正常的生活,不要忘记了你的梦想,你应该站在舞台上歌唱,而不是在这里过完余生。”
话是这样说,但还是不争气掉眼泪,摸了摸小腹,她喃喃道:“孩子,你别笑话妈妈。”就在这时,有人从她背后抱住了她,“朕不在,你果然不能安睡。”
“我没有!就只是醒来沉思人生而已!”
“人生?朕看阿言是在想朕吧?”
“刘伯和!我……我要睡觉了!不理你了!”莫言气鼓鼓躺下,但还是忍不住上扬嘴角,他回椒房殿了。
刘协也躺了下来,将她拥入怀中,“下月你与朕一同前往毓秀台,完成最后的庙见礼①。本该要三个月后择日完成,但下个月许都有庙会,朕就考虑提前完成,到时候朕与你出宫游玩。”
“庙会?出宫游玩?伯和你别骗我!”
“朕不骗你,不过到时候小心身子。”
“好,一定一定。”方才还闷闷不乐的莫言,这时候早把一切忘得一干二净,只惦记着出宫游玩。
刘协今夜应该是陪伴董琳,董琳为他做了许多,也陪在他身边许久,刘协不是不知道董琳对他如何,但心系天下的他不可能去在意所谓的男女之情,可当他抱着董琳的时候,脑海里想的人是莫言,面对着董琳的美貌他不为所动,最后只丢下一句:“你好好歇息,朕下次再来陪你。”
刘协看着沉睡的莫言,轻轻说了一句:“阿言,只要完成了庙见礼,就代表了祖先认同了你是我刘协的妻子。”
情这一字,一旦遇到了命中之人,又如何控制得住?
注:
①庙见:古代婚礼仪式之一,成妇之礼中的重要仪式。即婚后至迟三个月,须择日率新娘至夫家宗庙祭告祖先,以表示婚姻已取得夫家祖先的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