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条宫道上都有留守站立的内侍宫人,绝大部分都是昏昏欲睡的模样,可当刘协莫言在他们面前走过时,一个个都清醒过来,恭送他们回宫。年纪还小的宫人禁不住好奇,是偷偷看着陛下与他新婚的皇后,只见到陛下紧紧拉着她的手,他们看不到她脸上的神情,心中所想这可能就是宫中老人所说的鸾凤和鸣。
“陛下,你这样在我们那边是可以告你非礼的!”莫言本还处于傻愣状态之中,就被刘协拉起,拉着她的手离开园林,手心的温暖让她的反抗有所迟疑,直到在宫人面前走过,她才想起反抗。
“你如此不懂礼数规矩,朕可从来都没有做什么。你安静下来,朕自有分寸。”他丝毫没有给莫言挣脱的机会。
刘协说变脸就变脸,刚刚还跟自己说什么“朕愿意当做自己的孩儿来养”,还什么“阿言,你若再如此,朕会考虑……”在她脸上落下一吻,弄得她好一阵尴尬,这才过了没多久,就翻脸了?非常不满的她在刘协背后扮鬼脸。
前往椒房殿的路上途径董贵人的寝宫,这一幕恰巧被董琳看见。在宫中的她没有高枕无忧,时常在夜深人静时遥望月夜,她与刘协同龄,在她十四岁时入掖庭①为贵人。那年是兴平二年,天下纷乱,人心难测。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因互相猜忌,矛盾渐起,后起兵攻陷长安。陛下派人言和无用,反被李傕劫。宫中纵火,劫金银钱财,宫殿、官府、民房一时荒凉不堪。战乱不断,历经数次,帝得以在七月东归洛阳,杨奉与董琳之父董承等护驾东行,期间郭汜部将伍习夜烧帝住所意欲劫持,被杨奉等击败。帝疑董承,董承为表心迹将小女董琳嫁于陛下,帝允。她就这样在随军途中被陛下册封贵人,她与陛下狼狈逃难,根本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夜渡黄河时,水流湍急,陛下却让她先行上渡船,后因情况危急,士兵争攀上船,她险些落水,是陛下拼了命将她拉上船,彼时年少的陛下将她护在怀中,董琳认定无论将来如何,她都会永远陪在陛下身边……
回忆涌上心头,即便那时未能安定,但在陛下身边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而后又有宋都入宫,不过她知道都儿对自己不成威胁,都儿没有心机可言,她待都儿如妹妹一般。只是这个一入宫便为后的伏寿,让她感受到不安,她看得出陛下对她不一般。
“贵人,夜已深,该歇息了。”一直侍奉董琳的宫人冬梅这时走到她身边,也看到了二人走后的背影。她当然懂主子的心思,带着七分敌视与不屑,冷嘲道:“贵人在陛下身边非一朝一夕,岂是她能……”冬梅话还没说完,就被董琳打断。“她是殿下,不是你我可议论之人。之前探望殿下都被拒绝,她这时能走出椒房殿想来身子已好,明赶早去椒房殿觐见。”“是。”
椒房殿
玉娘、春意以及其他内侍宫人全退下,只剩下她与刘协二人,她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故作轻松挑了话题,“陛下,那啥不早了。”
“恩,朕也这么认为。”
“那……?”
“朕与你一同共眠。”
共眠?!莫言赶紧护住自己身躯,这个刘协要做什么?不是说好不会逼迫自己的吗?她还有孕在身,简直禽兽!刘协看她脸色煞白,她一定是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不过他没有说话,反而是脱下身上衣物。
身后一股疾风而来,是莫言抱住了他,“陛下,你不是说好的吗?不会逼迫我的吗?”他回头看了眼她,“朕是人吗?”……等一下,他有读心术吗?怎么会知道自己骂他禽兽。“不……当然是!”
“那好,那你是人吗?”“你这不废……当然也是!”
“你不需要入眠,朕可要入眠。”
莫言这才恍然大悟,刘协说的只是睡觉而已,是自己想多了,她呵呵干笑着松开了手,“今日天色不错,适合睡个好觉。”
“你无须担忧,朕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夜宿椒房殿是眼前最应该做的事,否则你这腹中孩儿从何而来?”
她摸了摸小腹,刘协说得有理,就算没有夫妻生活,表象工作总要做得稳妥。为自己刚才的龌龊想法感到抱歉,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为此她露出真诚的微笑,也表达了由衷的感谢,“谢谢陛下。”
“不用先急着谢,朕不是白白帮你。朕要你平安诞下孩儿,在此之前你不能离宫,这是其一,其二朕暂且相信你不是伏寿,朕会等你的证明,在此之前玉佩不予归还。”
这简直是霸王条款!要自己生下孩子,不能离宫,还要不还玉佩?你要证明是吧,这就给你看!莫言并不服气,她在殿内寻找可以书写的竹简,这个时代的纸张还刚刚起步,只有竹简才可以妥善保存,她还找到砚台、墨锭与笔。不过她一个现代人,没有书画爱好,又不从事书画行业,磨墨写字她是真的不擅长,如果这时候有支笔和纸就好了。
刘协本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但当他看到她磨墨时,实在是看不下去。他拦住了莫言,“这墨锭都快被你磨坏,让朕来。”莫言倒觉得有人给她磨墨挺好,省时省力,她趴在一边看着他磨墨,他站得笔直挺拔,一点都不像现代人的慵懒,她自己就做不到如此,这或许就是古人所说的君子风度吧。他磨墨缓慢而又轻柔,手中的墨锭垂直于砚台上打圈儿,时间久了他还可以换左手来磨墨。如果此时此刻能拍下他的照片,简直是完美地诠释了古人君子。
“请。”
刘协打断了她心中所想,将笔递给了她。莫言在落笔之前想了好一会儿,她一边写一边念:“一,双方互不打扰,不侵犯各自底线。二,在孩子出生前,在人前可以表现夫妻和睦,私下不可逾越。三,孩子出生后,陛下要放莫言离宫并还玉佩,不得反悔。协议成立,双方若有反悔之意,天打雷劈不得善终。签署人:莫言。”
“陛下口说无凭,不如签了这协议,如何?”
刘协没有任何疑虑,提笔写下他的名字。“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看到对方的字迹以及措辞后,她这是在证明自己非伏寿?字迹杂乱毫无章法,她的字为何与她所说的相差甚远,也不是大汉之前的文字,他知伏寿是个通晓文书的女子,也可以写得一手好字,言行举止可以改变,但字迹不是短短时日就能改变的,如若说刘协原先还对她有所怀疑,但此时此刻已深信无疑。之前他有说她若能证明自己非伏寿,就把玉佩归还,不过就刚刚的协议来看,她是有把握让自己相信她,否则也不会说要她生下孩子后再归还玉佩和离宫,看起来她也并不完全是莽撞无知,有所权衡。
莫言见他沉思,趁机抓过他的手,用力一咬,将他手指上的血印按压于竹简上,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成交!”作为补偿,她想替刘协包手指上的口子,发现这手指显然是刚痊愈的痕迹,说明本来也有道口子,“陛下,你这手指……”
刘协收手,并不想让她知道,“朕自己会处理,倒是你看看自己的脸。”
莫言不解其意,就去看铜镜,是脸上沾到了墨汁,她真是又怒又羞。怒的是自己连写个毛笔字都写不好,羞的是刘协又再一次看到她这般窘态。
成婚至今,今夜是他们第一次躺在床上入眠。
如果她能好好睡,不翻来覆去,拳打脚踢的话,刘协他会睡得更好。
注:
①掖庭:通常作为嫔妃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