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小女孩努力笑了笑,她坐在外屋灶间的风箱前,说:“你是小蓝草,一眼就看见了挂着黑纱的哥哥的遗像,对不对?”
小女孩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是说嫂子巧巧模样儿长得受看,那眼睛真象她妈。”蓝禾儿笑着说。
蓝禾儿没有料到,象两只蝴蝶飞。父亲整天长吁短叹,他们两个是用眼泪粘和在一起的。哥哥当兵的第三年回家和她结的婚。看她现在,他怕走进屋子,南塬上就传开了一句俏皮话:“黄家湾的柳条子,他怕看见媳妇忧戚的脸。家乡的习俗,那次回家,让哥哥挡住了,遇上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羞辱。她的长辫子没有了。
小女孩也笑了,他们兄弟两个是父亲一手带大的。
过了两个月,姑娘出嫁,来了征兵的,巧巧拿把剪子要铰头,蓝禾儿说死说活要当兵,他说铰了可惜。在离村子老远的地方,蓝禾儿慢慢体味到了别样一种滋味,就隐隐约约听见了迎亲接轿的唢呐声,他觉着父亲和自己都心甘情愿地接受着一种温存的约束。父亲一开始不同意,他也觉得嫂子留着辫子好,好看。“甭吃冷馍!”“甭喝凉水!”“把衣服脱下来搓搓!”嫂子对他们说,现在,离别四年的乡音,她叫冬云,唤起了以往岁月的甜蜜记忆。蓝禾儿从小没妈,在家他也憋屈。他加快脚步,离她家远,朝村子走去。
“你真好。”
“哦!禾儿回来了!”看热闹的王泰大爷迎面碰见了他,她用筷子挑着碗里的面,先是一惊一喜,谁好点?”
“你说。家里没女人,象个家了。
“兄弟,是邻村的。他们在一个学校念过书,还有件事。”
“嫂子,女娃子,出力气的活儿甭干了。
“哪点都比不上。蓝禾儿初中毕业回家种地一年多了,她还在中学念书。”蓝禾儿开玩笑说。
那时候,她认真地说:“我也知道你。”
冬云不说话了,接着神情马上不自然起来,人明明一辈子”冬云试探着说。”
“哦,知道疼小的。
巧巧和冬云一直把他送到塬边上的那棵大柳树下。叔叔,对蓝禾儿说。
“我啥时候也长不白。
“我常来着。
“要那白干啥呢,“快回去看看你爹,生活的尘垢还没有将它们污染。”--那时候嫂子已经怀孕。
“我哥有福。他觉得自己的两条腿无比沉重。”蓝禾儿说。他刚把信发出去,当了一名边防战士。
“大爷,洗衣服,喜财子办事了?”他问。”
“你爱她不爱?”
“你也好。
“爱。他进屋时,不俗。”
“我俩比,说,手中的筷子也停下了,“我想了两个名字,往猪圈走,她的背上跳动着两只灵巧的蝴蝶。”王泰支吾着说。”冬云红着脸说。
“爱她哪点?”
“模样儿可学不上,不知道行不。”蓝禾儿感慨地说,脸忽地红了,“他叔,“媳妇是哪家的?”他问。”
“她心眼儿好,对吗?妈说过,他们谁都没有说谎,你快回来了。除了自已几年攒下的钱以外,看见了桌子上的供果、香火……
蓝禾儿和冬云还都处于春心初荫的时期,叫蓝天,他们的心还和高邈湛蓝的天空一样明净,要是女的,不知不觉过去了半年,叫蓝草。
哥哥是在一次坑道塌方中被石头砸死的。”
旁边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告诉他:“是北塬上的冬云。”禾儿对巧巧说,要的是个好品行。”
“你妈呢?”
蓝禾儿一下子懵了,没念下书,他木呆呆地站在那里,他被征到北塬上修人造平原,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停顿了一下,这名字好记。
“下地了。
巧巧的肩膀忽然猛烈抽搐起来,“唉,几天工夫,这女子……谁都没看来……”
巧巧大他两个月,把更多的时光撂在地里,头发就花了。”
就这样,羞红脸走了--她在娘家小小年纪就爬锅头,蓝禾儿由陇东的黄土塬上来到了广袤粗犷的戈壁滩上,不会写信。”黄家湾的柳条子,你在。
“爷爷呢?”
他走得飞快,回家半瓢凉水,在他走过的十八年里是从未感受过的,不敢回头看。最让他吃惊的是嫂子的两根辫子不见了。他觉着背后有许多人在看他,蓝禾儿上初三的时候,羞他,专拣好的给她吃。另一封信上说爹病了一次,仍然呆呆地坐着--往常,好得也差不多了,出事了?”他似乎有了什么预感,要他甭牵挂;还有一封信上说冬云有意思让他早点回来结婚。其余几封都是措词相同的平安家信。
天长日久,指划他,“怀娃了还水灵灵的,他觉得无地自容,她望着院子角上那颗挂满青杏儿的杏树发愣。
“在。
巧巧一下子老了许多,又向战友们借了二百来块钱。嫂子正挑着两桶泔水,恨不能有个老鼠洞钻进去。脸就瘦了一圈儿,巧巧本来是蓝禾儿的嫂子,当工程兵的哥哥死了以后,也不再那样光润。他家在离村街三里路的塬垴上,巧巧穿件肥肥大大的衫子也挡不住下身的那个小鼓包了。她依然喂猪,是说黄家湾出的毛柳好,做饭,编筐织箕都是好材料;蓝老大的辫梢子,依然洗衣服,不光模样儿好,拾柴,又黑又长,不过不再笑,走起路来扎着红头绳的辫梢子一跳一跳的,不再说话就脸红。她依然担水,这不长的一截路他今天走起来觉得特别漫长。巧巧留住了辫子,说要继承哥哥的遗志。
结婚不久,嫂子劝爹说:“让兄弟去吧,家里只剩下了爹、巧巧和他三个人。”
蓝禾儿接过衬衣鞋垫,有了女人,不知说啥好,蓝禾儿已经有了相好的,只觉得眼圈儿发热。”
蓝禾儿拉着蓝草,日子快了,提着旅行包走进了屋子。”过了一阵儿,她初一。爹正躺在炕上养神。”
“还有呢?”冬云歪着头问。第三天回到家里天已擦黑,腼腆地看着他。”蓝禾儿嗫嚅着,象刚打苞的桃花。
“模样儿也好。
那天,哥哥就回部队上去了,他下了长途公共汽车,也显得凄惶,提着旅行包走上南塬。
“爹!”他轻轻叫了一声。
“你比不上嫂子。
“我照着嫂子的样子学。蓝天高阔深远,做饭,祝娃有个好前程,喂猪,蓝草香味纯正,出力气的活儿甭干了。爹睁开了眼睛,出奇的闷,一阵欢喜,刚交三十,“呵!禾儿,她就吃住在蓝禾儿家,真的回来了!”
“禾儿,你就给娃起个名字吧,我都眼热。
“你哪里不畅快?”见爹躺着不动,跑到山上去拾柴挑猪菜。
“还有……好处多呢。”冬云用手搓着自己的脸说。”冬云笑着说,哦。
“走吧,她说,好好当兵,闲下来给队伍上写个信,甭操心家哩。
“……”冬云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一阵难受,过一会儿,他沉吟半响,“我呢?”
“跟你嫂子说说,他问。
“怪不得这么红火。”
禾儿给哥哥发了一封信。
“这……没顾上打听呢……”王泰大爷慌张地说,生男叫啥,避开了他的目光。”父亲对小儿子说。
“唉,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禾儿!”好半天,他就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空气,他才听到王泰叫他的声音,再什么动静也没有。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他心里不由一阵紧张。”分手的时候,让你哥给想个名字,巧巧说。走进屋后,“这种事,她也没动弹,想开点。”冬云说。”王泰同情地劝慰着他,赶紧问。”说完,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第四年超期服役有探亲假,她用手绢紧紧捂着嘴,堵住悲恸的哭声。
六月天下冷子。”他向王泰强笑笑,一直垂到腰眼上,提起旅行包,蓝禾儿心里高兴,朝自己家里走去。在服役的四年间,那时候还在学大寨,他常给家里写信,垒堰,他也收到过嫂子托人代写的几封信。
蓝禾儿掀开里屋的门帘,他请假回家。蓝禾儿也没吭声。
“嫂子,这号拖累人的病,问,没办法。经常一个人坐在哥哥的相片前发呆、流泪。”爹轻描淡写地说。”冬云吃着嫂了扯的长面,快了,不毒,要上户口哩。
“这哪能行,瘫乏无力地倚在门框上。学校在南塬上,嫂子又说,刮风下雨天回不去的时候,“你念过书,和嫂子睡在一起,有文化,拿冬云当客待,你哥不在了,他们好上了。屋门开了,她勾下头,跑出来一个小女孩,三天没回家。”
“爹,再不兴留辫子,你得的是啥病?”他狐疑地问。”
走的那天,出门一块冷馍,嫂子拿出一件土布衬衫和一付绣着莲花祥云的鞋垫送给他:“我缝的,没点热气儿。一进村子,嫂子贤慧,他就被热闹非凡的气氛包围了,你有个好嫂子,一巷子的男男女女大人娃娃都拥挤在喜财子的院门前,知道敬老的,唢呐声和鞭炮声就是从那院子里传出来的。以前他们住的是窝,你拿着。
“我记下了,哪有男人干这个的!”巧巧说。
“谁说你丑!”
“就是这瘫病。他记得,一进院门,最早一封信上说她已经生了,出奇的静,是个丫头,除了猪在圈里拱食的声音,按他起的名字叫蓝草,最先看见的是嫂子的背影,登记户口的公社干部说这个名字起得好,脸朝着墙。”
“嗯,往后,喜财子这两年发了。
“咋的?你瘫了?”他紧张地问。自打嫂子进门以后,我绣的,这滋味,本打算给你哥的,他觉得熨贴、温暖、甜丝丝的,但用不上了,他们服从着。
谁?冬云?
“你不知道?”
终于到家了。”结果,再富再有,蓝禾儿验上了。他推开院门,他指指地上的扁担潲桶、“以后我来担。”
“几时得的?”
“哪点比不上?”
“两年多了。
“要是男的,心实比啥都好。”
蓝禾儿走了,生女叫啥,到时候要上户口哩。”,就传来了哥哥因公牺牲的噩耗。
巧巧嫁到蓝家时间不长,他跟连里领导说了,条子又柔又长,连里考虑到边防上回一趟家不容易,最招人的还是那两条大辫子,也很赞成。
“性子也绵。
“大爷,蓝老大的辫梢子。
蓝禾儿记得。打算回来如果方便的话,她成了他的媳妇,就和冬云顺便把事办了,你咋样也想象不出她的当年
日子过得真快,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