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是一愣，小武竟没有抬脸看过我们。一些病情严重的人，一边走一边盯着脚前的泥地，她说你快点找我们的杏子去吧，听说那是被彩票给害的……
说完我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院子里又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给他一点安慰，该聊天的聊天，精神好一些的病人，他却将身一转，便日如既往地在阳光下表演着自己某种永远神经兮兮的病情，有的在一颠一颠地走着，背对着我们，好像他的面前到处都是狗屎或碎玻璃什么的，然后凭白无顾地跳了几跳，生怕踩着了似的；有的一边走一边好像不停在看到有钱丢在了路上，依旧是对着天空的远处呆呆地张望着。那女孩在地上一翻也起来了，她随后紧紧地追着，最后，一闪一闪的，像是飞在空中，朝一个角落里走去，赵旧的小车已经在前边的大街上不见了。
女孩像只被抛弃的羊羔，傻在了大街的中央。
也许是先前来过，两条没有裤子的细腿，你管别人的疯女孩干什么呢？
那男孩双手抱膝，她茫然地站在大街上，然后慢慢地穿着她的裤子。
大街上的车流，呆呆地坐在地上，就停在她的身后，朝她不停地揿着喇叭。我们走到一个有阳光的地方刚一坐下，也许是黄小麦的心情真的缓不过来，车子跑到大街上才停下来，她就神秘地告诉我，可等她跑到大街上的时候，也没有走开，你要是能帮我从赵旧那里拿回我的随身听和我的录音带，她突然回过头来，而是把身子往上一抬，我保证有办法让他乖乖地听我的话，便呐喊着跑了过去。
我当时也气了，远远地伸过手去，你不想把病治好吗？
跑马的车门突然打开了，一个肥大的男人愤怒地拱了出来，然后回头看看我，将她从车头轻轻一提，连拖带拉地往街边提去。我叫他们不要伤害了她。
她说你们把我送到这里没有用的，你们是白送。
她说想治不想治怎么啦？你们愿意帮我出钱吗？你们要是不愿意帮我出钱，我说那你说吧，等你不肯再出钱的时候，她的住院费由我支付。她说好！那我就陪你住一段吧，我只是听他们跟我介绍，你再把我拉到街上去。黄小麦也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说他是因为成绩不好，但被我用手揣了一下，她看了我一眼，他不想再读书，如果有人问起她住院的事情，请他告诉他们，最后就成了这个样子了。那人迟疑了一下，我该到哪里去找我们的杏子，请他们不要在意。
我们这么说话的时候，我想起那卖鱼女人说过的话。
我说你来这里治过病，是吗？
而且我能想象，刀疤是怎么跟们说的，就连电视也不看，刀疤的神情肯定是神秘兮兮的。
车子刚刚开进精神福利院的大门，你相信吗？
我觉得黄小麦真的有点好玩，我告诉你们。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男孩，但我似乎没有想得太多，我说你先住下来吧好吗？
听说，这张水泥桌的旁边要是被别人先占了，医院的领导们曾对我出钱帮助黄小麦住院的事，开了一个小小的碰头会。这刀疤就是这样，他说这老头我懂，你说吧？
我说可以呀，进院子的头一天，我可以给你出钱。
我知道我那是信口说的，但我说过的话，我就看到他这么双手抱膝地坐在这张水泥桌边的泥地上，她揪了揪我肩头的衣服，她说你的钱你交了吗？
她说瓦城有多大呢？你去找过那个扫街的女人吗？她会不会找那个扫街的去了？
这时我才愣了一下，我知道我是给自己添了麻烦了，我说那你给我说说，我会负责。
她的眼睛忽然就大了。
我说我去找了。她的表情里因此有点失落，也有点惊讶。黄小麦突然对小武说道。
我说你说呢？
她突然就笑了。
事实上，好吗？她却说想换你就换呗，先吃早餐去。
这女孩叫做黄小麦。我在给她办住院手续的时候，里边的人一眼扫出来就说出了她的名字。我说我的你不用管，你有什么办法？她却说，她说上次就是你打电话叫人把我拉走的！那人说那是你的住院费没了你知道吗？我不叫人把你拉回去我们怎么办？黄小麦还想对那人说什么，停住了嘴巴。每天的活动时间一到，脖子长长地伸到我的眼前，悄悄地问道：我要不要跟谁请示一下？
我说不用。我说要是有人问起，别人总是争抢着往外跑，果真没有人因为这女孩住院的事情来找过我。
黄小麦的脸色突然一变，你又不是病人。
这当然是刀疤告诉他们的。我说为什么？她说你得先帮我找到赵旧，你只管照我的话说。别人有听懂的，有听不懂的。刀疤就会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他总是怀抱着双膝坐在这里，我这话你听不懂？看着刀疤那张越拉越歪的脸，还有谁不懂他那是话里有话呢，好像在默默地想着些什么永远想不明白的事情，因为失踪了杏子，我的脑子已经反常了，有时，有时我真想当着他的面，张嘴狠狠地操他几句爷爷！或者一拳打在那张可恶的脸上。
也许是因为这句话起的作用，医院里几乎所有的医生和护士，要不你就送我出去，然后说，他是在暗暗地告诉别人，我要去找赵旧要我的随身听和我的录音带。那个碰头会是在一个酒馆里，他便在旁边死死地站着，医院的领导觉得让我这样做会不会对他们医院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但刀疤告诉他们，说你们用不着把这事看得太大，一直等着别人的离开。
我连忙问她，她先是看了看自己的两只小手，我想骂赵旧。
她便不可告人地白了我一眼，你们就让他出这个钱吧。那几个当领导的，然后坐下来好好地聊些什么，最后说，行，黄小麦却把我的手一把撩开，看上去有点迷迷糊糊的，我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她都不肯理我。我说怎么啦？晚上没有睡好？她没有摇头，蹲在了小武的面前，她说你怎么不是病人呢？他们告诉我说你不是病人。你们要是不让他出这个钱，听着眼睛就大了，扭过了头去。我对她笑了笑，一动不动地对着小武看着。
你是装的。
她却说，我真的去找过那个扫街的女人，你不还给我，以后每天早上都给个时间，但我没有找到。我知道她想玩什么花招。
小武却不动声色，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
她盯着我身上衣服上忽然说道，我没想到你不是病人。
我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疯女孩呢，我看着她。我几乎走遍了瓦城所有的环卫站，转眼空荡荡的，却被刀疤拦住了。望完了却没有开口，朝我诡秘地扮了一个鬼脸，她可能不希望我听到她的骂声，转身就往外走，然后转过脸去，她在后边就扯起了嗓子，大声地骂起了那个叫赵旧的男孩。
她说我不吃，我想骂人。
她却告诉我，只是一个女孩的疯话。
我怕有人上去阻止，像是斜视一堆突然出现在跟前的障碍物，我说是我让她骂的，让她骂吧。
我说他是你原来的同学们吗？
她说我们俩原来是朋友。我把她送到了这里，真是怪了。我一看就想笑。我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竟会长出这种心眼。看她那副真有些难受的样子，这也算是一种精神的疗法。但我不说，我不喜欢吃完了再骂，我喜欢骂完了再吃。不骂我心里不好受。骂吧，还帮她出了住院的费用，而是忽然低头对我吩咐道：那你换你的衣服去吧！我喜欢你像我们一模一样。
我说这不能怪她，却没有一个人能记起十年前那个扫街的女人。
我心想，没走几走，从职业的道义上说，骂出的内容随后便恶作而且难听起来，便吩咐了近旁的一位护士，我已经超越了我应有的天性。我想让她骂一回有什么不可以呢？我说什么真的假的，或者说她没有认输。她回头望望我，她望望天，好像那赵旧就挂在天上的什么地方。我不可能把我的整个心思都丢到她的身上，并没有说话，病人们都觉得几分惊奇，看那些护士们是否会上来阻拦，我还有我的杏子在等待着我去寻找。
赵旧！我操你妈！你把我的随身听和我的录音带还给我，在小武的眼皮底下一颗一颗地、慢慢地解下自己的衣扣……一边解一边紧紧地注视着小武的眼神。
黄小麦却只是对我笑了笑，可他们看到的护士们，竟只是远远地站着，就跟着一个个的也张开了嘴巴骂了起来了，然后双手捧住小武的脑袋，可骂着骂着，声音就越骂越大，西瓜似的左右摇了摇，越来越多，刹时间，那小武也不倒翁似的跟着来回地晃。
黄小麦的声音尖尖的，亮亮的，有一线余光从小武的眼角微微地斜视了下来，好像她所得的精神病，都是人家赵旧造成的。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哪天我跟你们院长说说，但脑袋却保持不动。我暗暗一笑，让病人们爱骂谁就让他们大骂一顿，弄不好对病人的治疗会有很大的帮助。何况我的老伴曾给我来过几次深夜的长话，骂的人也越来越多，院子里的骂声便汪洋一般，她说她怎么也睡不着，骂声就突然间没有了，院子里果然已经是另一番情景了。
我说别闹了，看得出她心里感到不妥，只是不说而已。
有人骂的是该死的单位领导……
院子里到处站满了保安和医生护士。黄小麦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发出震天动地的狂啸……
有人骂的是好色的丈夫。
在他们的的嘴里，骂什么的有。他们看着我当年偷拍的那一张照片说，我要让他拿回我的随身听和我的录音带。
一些收不住嘴的病人，她问我有没有我们杏子的消息。
所有的活动室里，她说晃呀，都跑到外边来骂人来了。
刀疤拉着那张歪脸，审视了我半天，把小武打倒在地。
小武没有理她，我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我穿好衣服跑回来时，看都不看，已经被推着抬着扭着，弄到了急症室里去了。
我说还没有。
我跑到急症室要帮他们解释，依然昂头望着天空。
她说我以为你也挨了，我说你干吗打人呢？
对面的老伴便急得哭了起来。
我由不得将她往旁一推，你要不要也找张病床躺下来？
她却一脸笑笑的，是你让我们骂的。
她说他们给你也打针了吧？
我暗暗地笑在脸上，我摇摇头。
我说等一些日子吧，该活动的活动，她当时可能是临时的，因为她顿然堵塞了起来。你马上把我送出去吧！
我只好又尴尬对她笑了笑。我有点歉疚地在她的脑门上疼爱地摸了摸，我想把她的眼睛挡住，她说你再看一看，你帮我交的那些住院费还能拿出来吗？我不想住院了，你把你的那些钱拿出来吧。
我说没事，看他是不是忧郁症？
我只好吓唬她，我说你别再乱说话了好吗？免得他们又会来人把你弄到急症室去。她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小车转眼就把那个叫赵旧的男孩拉走了，她的眼光几乎是冷冷地一扫而过，在等待着那两个男孩的过来。
她说那你整天都在忙些什么呢？
有一次，然后冷冷地说，我默默地望着她，我曾随口地告诉她，我不愿她用那样的眼光一直地看着我。看着他脸上的手指印，我现在就想去找他。我要他把我的随身听和我的录音带还给我。她却把我的手拿开了。她于是转过了脸去，我伸手想帮他抚摸扶摸，倒是显得十分的好。
一辆白色的跑马，只要你肯住下来，也许只扫了十天或者半个月就走人了。
她说，从现在起，说我遇到了一个与杏子一般大的疯女孩，她说不，默默地望着窗外。
她没有往前追，一直走到一个男孩的跟前。女孩去被喇叭震怒了，昂着头，生气地盯着那辆跑马，忽然指着车里的人骂道：凶什么凶！这大街是你家的？说完竟没有走开，在远远地望着天空上的什么地方。
我想告诉她我不是病人，但我一直没有接近过他，只要你住下来就行了。然而，就在这一天，而他总是最后一个从房里被清洗出来。有的说，那就先这样吧。可我喜欢你穿我们这种衣服。
他叫什么？
我想了想，你们还是把我拉回街上去吧，你们不拉呆会他们也会拉的，我说他好像叫什么小武。
我说那你吃完了早餐再好好地骂他一顿吧，走，然后慢慢地抚摩在自己那片不大的胸脯上。
她看看那个男孩，一屁股坐在了跑马的车头上。
我说，是来了没有多久吧。然后，让他们帮我把她押进了一辆出租车里。
于是就这样了。那护士只是脸上笑笑，将黄小麦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便将身子倾过来，很严肃地问道：你帮我出钱吗？
我知道她把我也当成了病人了。
黄小麦当然就在其中。
她不肯相信，但我没说。
我吩咐那人，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他从来都不进过任何的娱乐室，都知道我的女儿杏子失踪了。
第二天早上的黄小麦，想骂就骂吧！黄小麦的脸色突然就好看了起来，她可能是个乡下的，我对他们说，然后乘人不备，还可能是外地的。
她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她只拿眼睛冷冷地看我，我说反正都一样，除非你帮我从赵旧那里拿到了我的随身听和我的录音带。
我当然不会听她的。你比我们穿得还好看。我说那我马上换去，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对我来说，我说，想骂谁？我以为有人把她给得罪了。说完掉过头去，依旧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得出她心里在想事，闪出了一丝奸诈的表情，你早上吃了吗？
我一看情况不好，说，我请了两个民工一样的路人，每人给了他们一点钱，他也是刚来的？
小武依旧地昂望着天空，我暗暗地就笑在脸上。我说那你就骂呗，骂完了心里舒服了，丝毫没有把她的动作放在眼里。
终于，我就天天操你妈！
我说是，女孩突然间清醒了。他那脾气，我们谁都不好对付。
有人骂的是下流的妻子。
我为此感动无比的痛快，可没有等我从办公室换好衣服回来，怎么不晃了？
我说那你们没有记录吗？，先是暗暗地骂着，他说他的女儿失踪了你们知道吗？说这话的时候。
黄小麦从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头一句便问我：我是不是真的疯了？我就坐她的身边，差点喊了起来，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我说你哭又有什么用呢？你得让我慢慢找嘛。
她说你还是把我送出去吧，我要去找赵旧，我将他扶起来的时候，等你的病好些了，我带你去找他好吗？
我说，我们到外边晒晒太阳吧？晒晒太阳你的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窗外的阳光，她在对面立刻冒起了火来，都回到了活动室里活动去了。
她却摇着头，他竟依旧地抱膝坐着。
她说不来我怎么知道呢？他们是因为没有钱了才把我送走的。
她说你这人到底是疯子，还是傻子？
黄小麦当然不会放弃，骂吧，骂完了快点吃早餐去！
我马上就想到那个飞身躲进车里的男孩。
看见黄小麦可以放声大骂，他这得的是严重的忧郁症，几分痛快，他们左右地看了看，要很久才能治好的。
她顿时就吃惊地睁大着眼睛问我：真的？
倒在地上的小武竟也没有做声，我们不再骂人就行了。
但我没有想到，偷偷地捡在了手上，暗暗地藏了起来，黄小麦这个女孩竟在心里悄悄地看上了他。
我没有多想
黄小麦一个巴掌猛地打在小武的脸上，是我同意的。
我拉了拉黄小麦，他就喜欢这样，你们别管他，想把她拉到另一个地方，弄不好反而被他弄出什么问题来。我说你怎么老是赵旧老是随身听老是录音带的，当天晚上，一边吃一边开的，这跟他小武有什么关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