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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这天,日本人正在城里庆祝他们的胜利。陶羊子出了城南,一直往西南方向行走。路上没有车,水上没有船,遍野不见人烟,只有零星的枪炮声。走了很长很长时间,才看到路上有逃难的人。所有的人都在往西行,没人注意与难民没有任何区别的陶羊子。陶羊子开始咳嗽。多少天的辛劳与悲苦,他身心疲惫,瘦得浑身只剩一副骨架,但他觉得自己还有点劲,可以走下去,他也只有走下去一条路。

走前去,看到有逃散的中国兵士。传说中国军队在徐州方向与日军打了一个大仗。

陶羊子只顾朝着西南方向往前走。在靠近山区的村庄,驻扎着穿灰色军装的部队。这是陶羊子逃出南城后看到了第一支中国军装的队伍。他认不清这是什么番号的部队。他走到了一个军官面前。这个军官有点方天勤的架式,像农民模样又是副官模样。

陶羊子对军官说:“我要见长官。”

军官问:“你是要参军吗?好样的,好男就应该当兵。不过,你有病吧?”

陶羊子咳了一声,说:“我是来捐钱的。”说着,就把包着钱的脏衣服放到军官面前。

军官望着那堆烂衣服,狐疑不定地说:“什么钱?”

陶羊子打开衣服,一千大洋露了出来。旁边的兵士都围了过来,没人会想到,这个一身旧衣的难民是来捐钱的,并捐出这么多钱。

军官不由地问了一句:“你是为了什么?”

陶羊子像喊口号似地:“买好枪,打日本鬼子!”

军官有点激动地问:“你是干什么的?”

陶羊子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莫非他猜到这是日本人给的?

陶羊子说:“我是下棋的。”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围棋。”

军官说:“你会下棋?”他的话虽是问话,但并无怀疑之意。要在几分钟之前,军官是绝对不会相信面前这个人会下围棋。但他既然能捐出这么多钱,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呢。

军官说:“我们司令就喜欢下棋。哦,下的就是围棋,一个个黑白子的棋。”

陶羊子站起身来:“我不下棋……”

军官没再听他解释,提着钱向指挥部走去。过一会,军官领着一个穿着军便装的当官的过来,看来肯定是司令了。司令手里拿着一顶帽子,远远地带笑而来。陶羊子只来得及与这位司令打了一个照面,便听见了防空警报。军官拉着司令往隐蔽处去。陶羊子看到司令朝他招了招手,那意思是让他跟着去。然而,陶羊子却趁着这当口往外跑。

他继续自己的行程。他根本不想下棋。在废墟里扒出那副棋后,他曾经想到,他竟会在棋上废了那么多的时间。战争降临,棋算什么?如果不是想着用棋卖钱来买枪,他根本不会把那副棋取出来。那时他很想把它重新埋进废墟的。

陶羊子一路往西南去。所有的江面都已被封锁,公路也被炸断,他只有偏南而行。他走了好多天了,过了安徽的境地,到了浙西,走进了山区。他的咳嗽越来越严重,身体开始发烧。已经几天没有进客店睡觉了。他把卖棋的钱全捐给了中国军队。而找到的以往积蓄,都用作了任秋与胡桃的安葬费。他也弄不清曾经家里有多少钱,在家的废墟扒找到的一点钱,原想只要够车船费捱到昆城就行。他要到昆城去,那是他与任秋原来就准备去的。任秋不在了,他更要去见任守一,他要把任秋做的那双鞋交到任守一的手中。

钱越来越少,渐渐地吃饭都不够了。俗话说:屋漏偏逢雨,船破偏遇风。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又受了风寒,浑身发热。他只能靠在山里人家的屋檐下休息,有的时候在人家的牛棚里躺一晚。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恢复,加上先前精神上的重创,伤痛寒苦,一下子都在身体里发作起来。他的脑中只留下一个念头,就是往西南去,到昆城去。他要见岳父任守一,给他一个交代;他还想问师父任守一:人生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吃了最后一碗面,陶羊子发现他一点钱也没有了。他开始忍饿前行,本想找个工作来做,但到处都受战争的影响,日本人的飞机比他的行走要快得多,所有的人都在逃难,谁还用钱来请人工作?陶羊子用棉衣换一点东西来吃,春天到了,天气转暖,没有棉衣能捱得过。后来,他把能换吃的东西都抵换了,他的包袱已瘪瘪的,摸得到的只是那双任秋做给她父亲的鞋。

陶羊子脚上的皮鞋也快通底了,他的肚子也快贴着背心了。他依然向前走下去,他也只有走下去。他尽量朝南一点走,这样他可以感受到一点温暖的气息。初春的天气变化多,有几日倒春寒,让他冷得发抖。

有一天,陶羊子饿得实在走不动了,他躺倒在一个小村的路边休息,也顾不上路边有着积水。有个女人看他的样子,生出怜悯心,给他端来了半碗剩饭。陶羊子对着饭看了好大一会。君子不食嗟来之食。他想起身走,但他最终还是把那剩饭吃了。他眼下已无保持矜持的能力,也不愿辜负人家的好意。吃了半碗饭,喝了点冷水,他又有了走在路上的力气,继续机械地朝前走。

他无法找到活干,战争的年头,生存是第一性的,食物比任何的东西都珍贵,谁也不会找人做事添吃饭的口。陶羊子知道自己也无力给人家做事了。他突然发现他以前学的知识,现在毫无用途。他只有走下去,随便倒在哪里。

饥饿一直跟随着他。他已没有任何自尊的感觉,只要有吃的东西他便往嘴里塞。他尽量往野外走,可三春头上,田里没有可吃的东西。他抓着一把一把野草野菜放在嘴里嚼,满嘴都是苦青气,这使他的肠胃蠕动快了一点,饿感更被刺激起来。他往山里走,希望能采到野果子吃。山边的野果早已被人采尽,他只有往山深处走。

他走得很慢,越来越慢。以前还能听到路人说话声,说打仗打到哪儿了,还听说河南花园口爆炸决堤,淹了很大一片地方,淹死无数人。但到山深处,很少见人了,他的意识变得更加迟钝迷糊,山里的水声和鸟声都听不到了。他已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少日子,也不问路,只是顺着西南方向往前走,昏昏沉沉地拣有路的地方走着。

这一天,他走到了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但在陶羊子的感觉中却是昏黑一片。陶羊子觉得自己就像棋上的一条长龙,只顾向前走,想长出一口气来。眼看着就无路可走了。那口气一点点地在被封死。

山里气候孩儿脸,先前还是阳光鲜亮,转眼便是一场密雨,他羸弱的身子被雨一淋,寒热交加,实在支撑不住了,就在一个看起来像是看林人的棚屋外躺倒了。

他朝上睁开着眼,树枝上面一片空旷的天。他的一切都失去了。过去那闲适的下棋生活,曾为一子目空而计算、曾为一点面子而计较的生活,战争一来都成了一种奢侈。现在他的人生也将失去了。

这一躺,也就不知躺了多少时间。他满眼昏黑,上空仿佛有无数个棋盘压下来,棋盘上是任守一送他且被他卖了的那一副棋,一颗颗黑白棋半透明棋上的裂痕也清晰可见。倏然,那一颗颗棋变得很大,坠落下来。白棋凉得逼人,黑棋热得烫人,感觉在凉热夹攻之间。那凉热感,如同太极图的黑白之色在旋转轮回。突然,他看到胡桃正顽皮地转动着黑白太极图。胡桃身后,任秋的眼光正朝陶羊子瞥过来,却并没注视到他,她的眼光越过他而看向他的后面。他顺着她的眼光扭望过去,猛见黑光和白光闪动着,许多许多棋子都从盘上飞落下来,越落越大,大如磨盘,朝他砸下来,无穷无尽地砸下来。他的眼前便是整片整片的黑暗了。他想逃开,但那黑暗追逐笼罩着他,黑得恐怖,黑得狂乱……他到哪儿才能寻找到一点白亮之境?

他睁开眼来,对着空空的蓝天。他觉得冷,一时寒彻入骨。他连点火取暖用的火柴都没有了,也没有钱去买。他突然感到这个钱实在是太有用了,只要有了它就不会有寒冷,只要有了它就不会有饥饿。过去,就是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他口袋里总还有一点钱。可是,在他有很多钱的时候,他根本没把钱当一回事。甚至千金都是一掷,捐出去了。以前看的童话书中那个买火柴的小女孩,还有火柴可以点,他现在连一根火柴也没有了。他挣扎着向前走上几步,这几步几乎是爬行的。他想爬到上面的一棵树下去。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听说人在死之前,会见着死去的亲人。他的神智一时清明起来,能看清那棵树周围绿色葱葱,甚是清新。他并不怕死,他想在一个清净的地方,去迎着它。他向那棵树爬过去。

他终于爬到树下。这是一棵孤零零的树。山里多的是树,但这一片小坡地上,就这一棵树,到处都是裸露的高低不平的青白色山石,这棵树就在坡上生长出来,伸着华盖一般的树枝,上面铺着绿云一般的树叶。陶羊子靠着树坐下来,一下子就歪倒了。这一倒下,他再无法挣扎着爬起来。他歪着身子昏昏糊糊地看着树叶上斑驳的阳光。山里天气实在变得快,骤雨初歇,便是阳光明艳,阳光从叶隙中洒落下来,形成一圈圈的光晕。

在他最后一点意识中,他想到死。死,也许就是这么简单。明快而又舒展。任秋与胡桃大概还没来得及意识就融入了它。陶羊子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轻飘飘的,向上浮去,浮到树上去,浮到高空去。他身下的山河大地,如铺在一个棋盘上,山为黑色,水为白色,山水呈现着一个黑白棋局。他在这黑白棋局之上,摆谱复盘,随意地摆布着山水之棋。他的心暖洋洋的。他的意识暖洋洋的。死,原来就是暖洋洋的。没有压力,没有束缚,没有责任,也没有耻辱,没有情绪,没有怨恨,没有杀戮,也没有斗争,没有钱,没有物,也没有精神道德上的固守。几十年的人生的压力都消逝了,残剩的意识中只有了一点飞升起来的感觉。

无数的黑白都融成了一体,不再有分别。那些累人的一切都没有了,没有,也都随着没有了。

陶羊子再次睁开眼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是躺在树下,而是躺在一个棚屋内。棚屋很矮,但很宽。室里暗暗的,几乎没有什么光。两边没有窗子,那隐隐的光,是从竹笆墙上糊泥剥落处的缝隙透进来的。陶羊子费神地想着,就像对着陌生棋局,需要思考一下,这棋局是怎么发展过来的?他只想到他是躺倒在一棵树下的。那么是什么接引他来到了这里?莫非是死?

他的身体依然没有一点力气。那些梦境般的感觉却还清楚地在心里。他觉得身体不属于自己,只有一点意识流动在自己的身体上,而感受到的却是又一种的重负。他遗憾的就是,自己为什么不留在那个没有压力重负的境界里。他为自己的睁眼而懊恼,他应该在那个境地里多呆一会。

听到旁边有一点声息,陶羊子的眼珠动了一动,模糊地看到一个人站在身边。他不认识这个人,在梦境中也没见过这个人。这个人的脸轮廓硬硬的,手却有点软。细看一眼,这个人穿着宽大的粗布衣,是完全的山里人装束。慢慢地,陶羊子能想到,是这个人救了他,是这个人把他弄到这间棚屋里来的,是这个人把他从死那边拉了回来。他现在躺在屋的阴暗一角,身下是支着的一个小床,说是床,其实是用竹搭起的一个架子。这个人正低头朝他看,可他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

陶羊子有点疲倦地闭上眼,眼睁久了,他觉得眼皮是重的。而他唯一能动的就是这眼睛。迷迷糊糊中,他的意识又流开了。

陶羊子的身体整个地垮了。陶羊子并不知道他已经躺了整整半个月了。就是这个人在树下看到了他,先用手试了试他的鼻息,发现他还算是个活人,就把他背到了这间茅草与竹杆搭建的棚子里。这个人以往都是独自生活在这里。半个月来,这个人经常做的就是用手去试一下陶羊子的鼻息,并给他嘴里灌一点水和稀汤。陶羊子到“死”那里去过,在死的边缘处盘桓了许久。看着如死一般躺着却还有微气的陶羊子,这个人一直在想:他还有没有机会再活下去,他会不会永远都是如此,不死也不活。

要不是正好山里下着一阵阵雨,陶羊子也许被山里的动物当死人吃了。这个人从山那边回来,看到他的时候,他的身体上爬了许多的蚂蚁。这个人曾经犹豫,该不该把个将死的人搬到棚屋里来,他是不是值得费这个事。

陶羊子的心智受到了沉重伤害。目睹任秋与胡桃的死,接着又目睹了南城的整个战争的后果。他搬了多少天的死人,那死气都浸入在他的身体与心灵中。再加上他行走了那么些日子,饿着累着,悲伤着屈辱着,种种的人间灾难他几乎都承受过了。在风里雨里,在苦里痛里,病一下子发作起来了。他生着了好多种病,他的脚上都是血泡,手背的皮肤上溃烂了,烂水淌到哪儿,哪儿的皮肤就跟着溃烂。他的内在百结缠绕坏了心,他的精神积郁坏了肝,他的胸脯高烧坏了肺,他的腹部因饥饿而坏了胃,他的小便赤色显是坏了肾,他的呕吐绿色显是坏了胆,他几乎是五脏俱坏,并发着炎症。所有的病集中起来,打垮着他还年轻的身子。在一切的症状都表现出来的时候,便化成了一种症状:如死。

但他还没有死,他有着一点呼吸与心跳。

如果给任何一个医生来看,都肯定认为这是一个没治的病人,是一个等着最后一口气过去就完结的人。然而,这个人只用着了最简单的办法,也就是用山里最充分的东西来救治陶羊子。山里多的是树木、泉水与野草。这个人用木柴烧火,用热水把陶羊子洗净了,放在了一床比较干净的棉被里,每天灌他野草煮的水喝。这个人平时生病,也是喝这野草煮的水。这个人认识这些野草的种种作用,就是被毒蛇咬了也能用野草治愈。这个人每天给陶羊子灌上几口的稀汤。这个人自己也没有什么吃的。吃的都是山里的野物,采到的野山菇与捕到的小野兽,很少能吃到米饭。这个人让陶羊子喝的是一点稀释了的汤。仅此而已,似乎只是让他自生自灭。然而神奇的是,一切的误打误撞,对陶羊子的身体来说,都是对头的。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在意陶羊子,在他身上没有着急用力,给与的除了野草之汤,便是安静,除了安静还是安静。陶羊子因重症坏了的心肺肾脾肝,都在这静养与消炎中慢慢地好起来,他到底还年轻,生的气息慢慢地在肌体中恢复过来。陶羊子这就活了,生的力量已经占了上风。死,本来是来势汹汹,可遇上了对手是一副毫不着力的软绵绵棋风,实在下得无趣,再下依然无趣,结果是投子走了。剩下的病,也使不出力量来,因为没有挣扎也就没有缠绕攻击的反作用力。

陶羊子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清了面前的这一张脸,一张山里人久受日晒雨淋的脸,满是红黑之色但并不粗糙。这个人正看着他。注意到陶羊子眼球的活动,显然已经发现了他生的痕迹。多少日子以来,这个人并没想到陶羊子会活过来,只是略尽人事地照料着他。可他毕竟在自己的手上活过来了,这确实是让这个人高兴的事。

陶羊子还是有点费力地睁着眼,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一点。这个人正坐在他床边的竹椅子上,脸对着他的脸。他的竹架子搭起来的床也太矮了,与椅子一般高。上次陶羊子看到的这个人似乎很高,因为他是从低床朝上望。现在两人相平,陶羊子发现这个人应该不怎么高。接着他就听到一个声音。

这个人说的是:“你活过来了!”

陶羊子并没听清话意。这个人的口音很怪。陶羊子在南城听过不少地方的方言,所带地方口音与这个人都不同。一时间,他觉得自己是在一座炼狱中,他是到了一个介乎地狱与人世之间的地方。一切都是粗的黑的暗的,而唯有的这个人操着的是奇怪的话音。

这个人忙起来,先用毛巾给陶羊子擦了把脸,随后,给他喂了一小碗很稀很稀的米汤。陶羊子的意识渐渐复苏。所有的痛苦都随着“死”离他而去。只是他的身体一点气力也没有。生气与活气还是那么微弱,微弱到若存若无。

陶羊子望着这个人,他想用眼光表示谢意。肯定是这个人救了他,还给了他这么一个生存所在。至于他病饿交加已近死亡,又是如何被救活的,陶羊子无法想象。看到这间棚屋,听见外面风声,陶羊子知道自己还在山里,这里会有医生吗?

这个人看懂了陶羊子的意思,笑了一下。这一笑,使这个人平板的脸,顿时有了生气。本来这个人面无表情,很少有笑。

这个人说:“你总算是个活人了。”

陶羊子这次能听清这个人话中的一点词意了。他想到自己躺倒时,好像是在浙江的西部山里。这个人的口音里有着浙江人的味道。陶羊子在南城接触过浙江人,但这个人的口音与那些浙江官话又不同。陶羊子并不觉得奇怪,他生长的江南乡间,往往同一个县里也会有多种不同的方言口音。只是这个人的口音特别重,重到说话似乎有点不怎么顺当,咬字不怎么清楚。

天快黑了。山风很大,拉长声音呼啸着。喝了小半碗稀汤的陶羊子有了一点精神,他想对这个人再表示一点什么,可这个人走开了,自去做事。陶羊子又睡了一会,再睁眼时,看到这个人坐在门边的长条凳上做竹器。说是门,其实是一挂草帘,上中下各扎了一根竹棍。帘子有缝,透进光吹进风来,几根草尖在风中摇晃着光。棚屋中间有一张大床,另一边放着一张桌子,旁边有一个碗橱,都是竹子的。这个人劈着竹蔑,竹蔑在手里跳动着,篾青闪着一点绿绿的光亮,一盏油灯挂在床另一头的竹笆墙上墙上边,棚四壁挂靠着一些简单的山里人的用具。

陶羊子想,这个人就生活在这里吗?他是看林人吗?看得出这个人是独自生活的,并且应该在这里生活了不少时间了。

这个人又为何独居此地?

毫无生气地躺在昏暗的棚屋里,看一盏油灯之下,坐着的一个孤茕的人影,陶羊子空落的心中,引动了许多过去的念头,如线网似地张开来。以往的生活轰地一下,响着一声巨大到无的声响,如潮水似地涌到他的心中来,前些日子里都无法思想也不敢思想的一切,都在感觉中浮起来。一件件一幕幕,是那么的清晰,是那么地震撼,一时间,他哀伤无比。然而,他最终躺在了这里,躺在了这么一个地方,由这个人救了他。这个人又何必要救他?这个人坐在他的眼前,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是独存于世,无亲无友。

他又何必如此躺倒地活着?多少许多日子里,他一直在动,一直在忙,一直在走,他就是不让自己安静下来。现在,他还无法动了,他的神智恢复了,他的意识恢复了,他无法不想着那一切,无法不面对那一切,无法不思考那一切,无法不想象那一切。死又何惧,生又何喜?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活着又为了什么?所有的想法都浸透在哀伤中。

泪水从他的眼中流出来,他无力伸手去擦。在任秋的坟前,在搬死人时,在扒他家的废墟间,在一路流浪饥寒交加中,他一次没有哭过,似乎想不到哭,这时,他止不住地流出泪来,怎么也控制不住。

陶羊子无声地流泪,他自己并没在意。可这个人似乎在那边听到了什么,停下手中的蔑刀,朝这边看来。陶羊子一时没有注意这个人的动静,他的心思都沉在记忆中。这个人走了过来,站在陶羊子的床边,静静地看着他。陶羊子觉得眼前的阴影重了,这才抬眼看去。这个人看了好一会,似乎从没见过人哭。两人静静地对着眼光,陶羊子满眼是泪,并不避这个人,他也无法可避。后来,这个人拿过毛巾来,给陶羊子擦着脸。

陶羊子不想看到这个人。他有点烦这个人在身边,便闭上了眼睛。但眼泪还是一时无法抑止地流着。这个人又伸手来给他擦去,并把手放在了陶羊子的头发上。

陶羊子就想到了,任守一走的那一天,把手按在任秋的头上,说的一句话:人生苦短,惜福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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