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在鬼魅出没的地方不能直呼人名,因为那会让鬼记住,而后多半请鬼容易送鬼难。洪承宗对此有个说法,他说这就像男人搞婚外恋,要除去某个女孩的短裤挺容易,等她穿上裤子之后就挺麻烦了。洪承宗说:“在今晚这种场合里没有某助理某研究员或某行长之类称谓,有一个约定俗成的称呼叫做‘老板’,在这里搞各种勾当的东西都称‘老板’。据说有一个暗娼从裤衩里生拉硬拽揪出了一只蚂蝗,她非常吃惊,说,‘这老板怎的如此黑不溜秋?’”
洪承宗装模作样地左右张望道:“还是别叫名字。听着,黄老板、秦老板,还有你邵老板。我没关系,我是为你们好。”
众人皆乐得前俯后仰。
这几个人都三十来岁模样,跟洪承宗年龄相仿,是他的老朋友。如今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说法似乎有些过时,比较时髦的修正是物以钱聚人以圈分,用这句话说,今晚聚在一起的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一个圈子处久了便一个个炉火纯青,眼下他们做什么都非常默契,彼此心照不宣。
那天晚上是洪承宗请客,洪承宗说座中的“黄老板”在外地高就,与大家久不相聚,这两天刚好返省城办事,大家就此聚会。由于这个题目,大家便开黄老板的玩笑,大家说除了洪承宗做东,黄老板也应当有些贡献。洪承宗说黄老板要是真想有些表示应当给大家进补,要大补,壮阳补肾类的。他说听说现在地方上稍高一点的接待规格早已不是吃喝桑拿,现在够水平的安排是带客人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发一个小包,包里是一盒一丸一叠一套,具体说是一盒印度神油,一丸春药,一个避孕套,还有一叠充当嫖资的钞票。洪承宗说黄老板可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类业务以资壮阳。
黄老板声明道:“本老板不拉皮条。洪老板纯属诬蔑。”
洪承宗说:“就是拉一拉皮条又如何?那不是挺新鲜吗?”
他说人的感觉里唯新鲜感最难得,这个世界没有多少意思,人的生命和生活其实尽靠某种新鲜感在勉强维持。
大家说:“洪老板果然邪门,不是出口有牙,是出口有邪,名不虚传。”
这晚从洪承宗口出戏言之后,四个人果然就彼此以“老板”相称,故意叫得非常暧昧。他们进了预定的包间,秦老板和邵老板点菜,同时彬彬有礼地向服务小姐提出各种特定要求,例如拿点冰块来,来两支萨希米,给点生菜,还有就是多摆几套餐具。
然后大家进一步做鬼鬼祟祟之状。大家开洪承宗的玩笑,然后也开黄老板的玩笑,大家说今晚光是吃可不行,两位老板不觉得味同嚼蜡吗?干嘛不来点有劲的?别舍不得,不管是倾国倾城还是很丑但是很温柔的丑八怪总得拉出来让大家瞧瞧,洪老板号称邪门怎么这回也不行了?闹够了洪承宗一拍手道:“行了,都找个人来吧。”
他说难得相聚,今天确实得有些花样否则聚起来有什么意思?他说咱们叫些难养的来吧,那晚上的聚会从一开始就制造出些鬼鬼祟祟的意味,孔子说唯小子与女人为难养也,如今女人里最难养的是“小蜜”也就是婚姻之外的第三者,也许还是第四第五者。现在流行养“小蜜”就像女人中流行染头发一样,今晚是不是请各位老板把各自的“小蜜”叫来一块儿助兴?洪承宗说在这种妖魔鬼怪出没之处不叫“小蜜”还与谁同乐?这种地方绝对不能让老婆来,无论哪个老婆不管有多贤惠只要上这边瞄上一眼都会醋海翻波闹个家无宁日,有碍社会稳定。
于是众老板都决定自己解决问题。他们说老婆是有的,“小蜜”有没有不太好说,叫个把女孩一块来吃吃饭唱唱歌还是可以做到的,否则不是性无能了?
他们各自操起自己的手提电话。他们一边打电话一边彼此打趣,说姓洪的这狗娘养的搞的什么名堂?他如果胆敢图谋不轨跟咱们那些纯情姑娘动手动脚就把他宰了。
然后有一段空档。他们说这是对付鬼的合适办法。四个老板开始吃小菜,这是开始谈事的合适时候。
洪承宗先盯住“黄老板”,向他打听某一位政界要员的近期情况,黄老板抽抽鼻子,笑道:“这里边味道不大对头。”
洪承宗道:“我正在考虑一个大行动,用得着这个人。”
黄老板卖关子拒不提供情况,他说他得先了解一下洪承宗的目的,不管这是不是拉皮条他都得替顾客负责不能给不安好心的黄鼠狼以可乘之机。
“你的行动总是怎么看怎么可疑,”黄老板说,“哪怕你戴了两层避孕套,都一样,就那么可疑。”
洪承宗说:“看你怕得。再怎么还不就为了多赚几个钱。”
“几个钱?要不是成千上万还算得上洪老板?”
洪承宗先放过黄老板,转向邵老板询问某银行总行的关系。洪承宗说他的大动作需要争取一笔资金,越快越好,越多越好,其中有些事情牵扯到北京的金融控制部门,他准备专程去跑一趟。邵老板当即提供了一个要人的联络地址,并立刻用手提同那人取得联系,为洪承宗的事情做了交代。然后秦老板也提供了几个关系,让洪承宗备用。
众人都说:“妈的咱们全上了洪老板的当。嘴上说是想念我们搞个聚会,实际上把兄弟们弄来替他办事。他要再他妈借机弄钱咱们就割了他裆里的那两个蛋!”
洪承宗笑道:“我现在为几个钱火烧屁股,不这么干你们让我怎么活?”
他们谈了二十分钟,直到一个年轻姑娘推开包厢的门走了进来。首先到达的这姑娘穿牛仔马甲,皮短裙,露两条长腿,特别性感特别开放的模样,属那种妖精型的。姑娘一进门就凑到秦老板身边连连娇嗔:“也不派个车,那出租开得就跟蜗牛似的。”五分钟后门一动又来了一个,这一位是清纯型的,留披肩长发,薄施脂粉,说话细声细气,笑时略掩其口,进门后非常有礼貌地向座中各位打招呼,然后才坐到黄老板身边。第三位几乎紧挨其后到达,那是个多愁善感型的,一对眼睛大大的,眼神脉脉情长,雾气蒙蒙,进门时抿嘴一笑算是问候,然后便挨着邵老板坐下。三位姑娘都挺漂亮,彼此互不认识,有关老板各自向大家介绍他招呼来的小姐,那位妖精是“吴小姐”,清纯少女是“李小姐”,伤感淑女称“郑小姐”。
老板们相视而笑。他们彼此打趣说,看这老板模样如此蠢笨,怎么请来的小姐如此精彩?这不公平。这位小姐真该把他甩了,这里边随便找一个哪个不比他强上万倍?
这位属冷艳型,留短发,右侧头发滑来滑去总遮着半边脸,身材苗条,模样俏丽,自称姓连。连小姐穿奶黄色旗袍,旗袍束紧腰身,曲线细腻流畅,鲜翠欲滴。她描眉抹眼,明媚清爽,紧抿的薄嘴唇涂得鲜红,是一种刻薄美人之相,在任何情况下此类氛围总是格外令人回味。聚会的四个人踏进夜总会大堂后相约互不称名,洪承宗见了窃喜。
四位小姐的光临很快便产生效果,聚会的热度迅速上升,从几个男子缺乏色调的窃窃私语状态一跃而入情感升腾阶段,四位小姐不光秀色可餐,居然还都能歌善舞,众老板皆喜出望外,一时间邀这个跳舞邀那个合唱,忙得不亦乐乎。
洪承宗迅速投入,他对唱歌跳舞并不热衷,他有些特殊口味,这种口味略有隐私色彩,不便大庭广众公开表露。他把连小姐拽在角落里,用耳语方式进行语言交流。
他向连小姐提了一个问题。
“跟我说说这几位老板给你的印象,包括我。”洪承宗说,“说感觉。”
连小姐摇摇头,表示没有感觉。
“跟这么精彩的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感觉。”洪承宗说,“我想听听。”
她非常简洁地回答:“可我没有。”
洪承宗喜出望外。他喜欢跟陌生女孩子打交道,尤其是些看起来不好对付的女孩,这种女孩容易给他一种新鲜感,让他得到用一支榔头砸开一粒核桃的那种愉快感受。那晚上他盯着连小姐,把他的舌头做为一支榔头,东敲一下西敲一下品评其中的快慰。他不断地提出问题,问小姐是哪里人,什么时候上这里来了,在这里收入不错吧,除了当坐台小姐是不是还干点其他的,例如开房间陪客睡觉的服务,这类服务如何收费等等。小姐总是用最简单的言辞回答问题,她说她是安徽人,半年前来,工作辛苦,收入一般,对洪承宗那些比较暧昧的问题她装聋作哑,只说有些东西要看情绪。洪承宗的兴致因此陡然高涨,他穷追不舍。
黄老板故作严肃过来打趣道:“洪老板你跟这位小姐有些问题。”
洪承宗笑道:“我最怕你,你是孙悟空一对火眼金睛,专看人动手动脚。”
这时黄老板才压低声音对洪承宗说,洪承宗刚才向他打听的那个人最近出国去了一趟,已经回来了,估计年内工作情况可能会有变化,如果有事要办,宜早操作。
“别光知道跟连小姐做小动作。”他说。
洪承宗点了点头。
洪承宗跟小姐跳舞。他问小姐叫什么名字,小姐说她叫“连娜”。洪承宗说:“这是个化名还是笔名?”小姐说:“就算笔名吧。”洪承宗发觉自称笔名“连娜”的小姐舞跳得很好,其好好在有感觉,这个世界上会跳舞的人很多,其中绝大多数只知道跟着节拍扭动身子的某个部位,除了机械动作没有更多东西,有如妓女做爱。对舞曲有悟性有感觉的人不多,只要你碰上一个,你的感觉绝对不一样。
她说:“有时候。”
“陪人跳舞收小费,跟陪人睡觉赚的钱差多了不是?”
小姐说:“是差了不少。”
“连小姐是不是定期上医院做做身体检查?”
小姐问:“检查什么?”
洪承宗笑道:“都行嘛,例如是否怀孕了什么的。”
小姐冷冷道:“洪老板你有些特别。”
“也许你看重感情,一分钱不要,只要高兴?”洪承宗哈哈笑道,“跟我这么特别的老板在一起你很高兴?”
小姐说:“你有电话。”
那时果然是洪承宗的手提电话响了。洪承宗走出包间打电话,再走回来时舞曲未了,他把坐在沙发上的连小姐拉起来接着跳,小姐忽然把脸一扬,轻轻道:“洪老板刚接到太太的电话吧?”
洪承宗挺吃惊。
“你跳舞的感觉跟刚才不一样,忽然有些麻木。”她说,“我碰到过这种事。那些老板都说,‘老婆查房,真扫兴’。”
洪承宗笑道:“上帝呀,我还以为你是半个哑巴。”
“哑巴心里最清楚的不是?”小姐说,“你不问我的感觉吗?要我看那几位不是什么老板,他们要比你正经些。恐怕只有你真是个做生意的。”
“你觉得他们几个都是干什么的?”
“肯定都有些身份。”小姐说,“那位黄老板像是个官员,他有一种口气。”
“另外两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