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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说杭州碑林

在从前祭祀孔子的地方

孔庙,唯中国独有。可说是独一无二的中国文化现象。沿袭至今,也演为独一无二的中国人文景观。通贯古今,孔庙有三大作用:一为祭祀孔子:二为学校科举制度以来,县有县学,州有府学,朝廷有太学,都用孔庙当校舍,学生就住在两侧庑廊外别院内;三为今日游览景观,山东曲阜的孔庙、南京的夫子庙等都是,还有我们杭州的孔庙也在其中。但杭州孔庙,如今里面供的已不是孔子,而是众多石碑。那刻在石头上的文化正等着您去读呢。

孔庙的兴兴废废

封建社会时,看一个地方经济文化水准如何,往往看孔庙的规模大小。康熙前后年间,杭州作为东南都会,地广人殷,山灵水秀,学校兴贤育才,教育很发达,孔庙自然也就辉煌。

杭州的府学,北宋时在今天的凤凰山一带,南宋时到了今天孔庙所在地劳动路一带了。元、明时兴兴废废的,倒也修建得宏大。今天的军区招待所、劳动路小学、国立美院一部分,当时,统统都在府学。

两百年前,筑西湖“阮公墩”的那个阮公,也就是浙江巡抚阮元,又修了一次孔庙,还拟过一篇《修杭州孔子庙碑》文。到了民国,要打倒孔家店了,孔庙便日渐冷落。九一八以后,要强调民族气节精神了,又开始祭孔。

日本鬼子一来,祭孔也祭不成了。孔圣纪念会一位名叫何竟明先生者,携着一应的帐册款项存单,避东阳。胜利后完璧欲归赵,不料“赵”几乎没有了。原来孔庙中的大成殿是南宋时建的,全都是楠木。有个杭州汉奸王五权,竟以修理为名,偷卖楠木给杭州菜市桥旁一家棺材店,便都棺材埋了死人了事。王五权罪大恶极,枪毙!唉,枪毙也没用,南宋楠木的大成殿从此没有了。

又,王五权还偷梁换柱,在泮池前又建一殿,和大成殿就不是一个层次,后人名曰“小成殿”。

胜利了,便又想着要祭孔了,但祭器却不见了。民众真伟大,是民众保卫了祭器乐器。原来孔庙中有个名叫吴石琴的工友,自作主张,每晚在庙中空地挖坑埋我们祖宗的宝贝。果然伪政府不久就来索要。吴友琴一边诳言被乱民抢走,一边想着要把宝贝移到西湖山中去。但城门有日军守卫,如何出得去?欲以香烟“打”过去贿买,自家一无收入三餐为难,哪里有钱,便到街头捡香烟屁股头,与孔庙门前摆烟摊的一老翁交换香烟。老翁得知,深明大义,亦加资助。从此石琴数年间时携宝贝出城,见日军便九十度鞠躬,双手捧上香烟,果然计成。等接收大员们回来接收,一件不少,重新置于庙中。吴石琴,一工友耳,识字无多。那卖烟翁更一字不识,赏之以金却不要。论他们的忠义智勇,诚为多少自命为孔子之徒者所不能及。

孔庙祭孔功能是渐渐地萎缩了,但它珍存石经石碑的功效,却渐渐地显现出来。

中国人刻碑纪事的传统,从秦始皇统一中国勒石记功就开始了。东临碣石以观沧海,历史与文化的沧海,常在石碑上潮涨潮落,故向为人重视珍爱。

孔庙历来最足以自豪的,便是此间藏有一部南宋石经--一部石头版本的四书五经。石经在中国不少,但皇帝亲笔书后勒石的,只两部,一部是今天藏在西安碑林的唐玄宗书之《孝经》,一部便是宋高宗赵构及皇后吴氏书的南宋石经。

说到这部石经,也真是和我们这个民族一样多灾多难历经艰辛。从前皇家出身,何等显贵,尊之于太学之中,如金屋藏娇。然大树一倒,便身世飘零。那个挖了宋朝祖坟的番僧杨琏真伽,在从前南宋皇城中造了镇南塔,要将石经搬去作塔基,后经人据理力争,才免全毁。年深日久,沦人荒莽,无人理会。龟趺螭首,十缺其半。直到明代,石经方与其他一些珍贵石刻移至孔庙,幸存至今。

五大名碑

直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大成殿被修复,集碑石五百余方,又新建东碑廊、书法碑四合院和天文星象馆,一九八九年,杭州碑林正式对外开放了。

一个人在石头的树林中,能摘到什么样的精神果实呢?不妨让我捧出几枚来供诸君品尝吧。

一为“吴越国天文星象图”。它是由一整块的红色沙砾石制成的。长近五公尺,宽二公尺多,距今一千年了。这块石头,原来是盖在吴越国王钱元瑾之墓后室的顶部的,一九六五年出土,有一百八十三颗星座。这幅星象图可不得了,世界之最,可上吉尼斯纪录的。它是世界上保存下来的最早一块天文星象刻石。国家文物部门看中了,一定要往北京调昵。杭州市舍不得,是咱们的压馆之宝啊,好不容易才求得留下了。

一为贯休《十六应真像》。贯休这位高僧,是晚唐著名和尚,曾在灵隐住。能书会画,最精释道中人物,人称梵相。他又会写诗,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句。钱王看了欢喜,要他把“十四州”改成“四十州”,然后再接见他。贯休不肯,说:“州亦难添,诗亦难改,闲云孤鹤,何天不可飞耶?”便跑了。碑林中的十六应真刻石,已经不是他的原刻,是根据原刻拓本翻刻的,但也有二百多年了。这十六方石,每一方刻一个罗汉。当年乾隆见了这些石头是又批又改又题,十分关注呢,所以是极为珍贵的文物了。

一为李公麟《孔子及七十二圣贤图》。李公麟,北宋大画家、大文物鉴赏家。《孔子及七十二圣贤图》就是他的作品。到南宋绍兴年间,岳飞被害,岳飞的故里也被没收辟为太学。三月,高宗到太学来视察,为孔子和七十二弟子各写了一首赞辞。过了十几年,又要一画像配一赞辞刻石,每石一人,立于太学。最后,还有秦桧的亲笔题词,现在这批刻石仅存十四方了,秦桧的字,也被后人磨去。因为是南宋遗物,所以十分珍贵呢。

一为苏轼书《表忠观碑》。这块碑可是十分地有来历。原来是北宋年间在杭州当知州的赵忭,感到吴越国的钱王一门,能够保境安民和平过渡,维护国家统一,应该千古流芳。所以决定将已荒芜的钱祠、墓重新修复,便在玉皇山建表忠观。还请当通判的苏东坡撰文并书写《表忠观碑记》,刻石供在观内。五百年以后,这块碑石及表忠观又被移到今天的柳浪闻莺一带。惜原有的八块大碑,近千年保存之后,前些年也被散佚一半。现存石四方,移孔庙,实为杭州历史上一大珍贵文物。

一为赵孟烦书《佑圣观重修玄武殿记》。赵孟顿书法,史称大家,此碑又为他的书法精品,是浙江省保存下来的少有的赵氏真迹碑之一。它就矗立在今碑林大成殿的东南侧一新修的碑亭中。楷书,字体流畅清丽,柔中寓刚。话说越盂顿这个大艺术家,原来是宋朝的皇室后裔,却出仕当了元朝大官,他的内心是一直羞愧的。曾伤叹曰:“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昔为水上鸥,今如笼中鸟。”但他忠于艺术之心一生不竭,亲笔真迹至今尚留人间,也算是赵孟顾留给杭州人的一份珍贵的墨莹吧。

五大名碑之外,还有不少珍贵碑石,不一一赘言。顺便提一句,有不少碑文,勒于西湖群山,为摩崖石刻,如吴山司马光《家人卦》、苏轼大麦岭题名碑、周伯温《理公岩记》等,那就是山中碑林了。杭州向被称为暖风吹、游人醉之地,却原来也有这样庄严肃穆最好发思古幽情处。游西湖,碑林应是你不可或缺的瞻赏之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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