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喂小龙弟弟肉块或者烤饼,他很快就吃完,“呜哇”叫着还要。一开始我不以为意,以为他肚量大能吃。后来我突然发现他趁我不注意把塞进嘴里的肉块又悄悄吐出来,压在屁股下边。我暗暗纳闷,他这是干什么?野外生活的习惯,怕不够总要积攒点?我装做不知不去管也不看他,这时候他把屁股下边的食物从柳条筐底边的一个小洞悄悄拨拉出去!好家伙,原来他不知何时在柳筐底边抠出了一个小洞,从那小洞往外丢送着食物。显然,那是留给母狼吃的!真有你的,狼孩儿弟弟!
难怪那母狼这么多天在没有食物的大漠中一直尾随着我们原来你在做内线搞里应外合,真是聪明至极。我甚至有点为小龙的举动感动。
我决定保留住他这一秘密,不揭破他,也不告诉大人。反正那母狼体弱不堪,也无法靠近我们,构不成什么危险。继续让小龙弟弟尽他的孝心,悄悄喂他的狼妈妈吧。后来我们又走了几日,遇上了沙暴。一早,看着东南的那轮带黄晕的太阳,乌太有些紧张,说今天可能起风,早点找一个安全地带宿营。我们就紧催骆驼赶路。到屮午时大风追上了我们,遮天蔽日,飞沙走石,天和地浑黄一片。呼啸狂卷的风,把一座座沙丘抛上天空,又在一片片洼地上堆起沙山,风卷沙,沙助风,转眼间改变大漠中的地形地貌。风沙击打着骆驼,让人睁不开眼睛。
“不好,咱们不能赶路了,会迷路的。我知道附近有个沙山洞,咱们去那儿躲一躲吧。”乌太用手把着风镜,对爸爸他们说。由于张口说话,他灌了一嘴沙子,“噗噗”地吐起来。“好,那咱们快去,避过这大沙暴再走。”爸爸和爷爷都同意。
我们费了很大劲,在风沙中搏斗到傍晚才找到那个山洞。这是一座离地面才几十米高的沙岩山,周围也有些从沙地上露出尖峰的沙岩沙山,可山的大部分都埋在黄沙下面。山洞里还宽敞,洞壁全是风化风蚀的岩石。爸爸他们把骆驼上的东西全卸下来,搬进洞里,骆驼无法进洞,就把它们拴在避风的岩洞附近的枯树上,在风沙中极艰难地喂给它们豆粮和盐巴吃。
沙岩洞里很舒服。风沙在洞外肆虐,如千军万马奔驰沙场;洞内却安宁而温暖,心中的恐惶和身上的疲倦都一扫而光。爸爸拍着乌太的肩膀说你真是个好向导,大漠中的活地图,今晚咱们不赶路好好喝二两。一听喝酒,乌太高兴了,跑出去抱进来一捆枯树枝,点火弄吃的。外边的风沙依旧怒吼着。
大人们嚼着烤肉喝酒聊天,惟有狼孩儿弟弟小龙情绪抑郁,闷闷不乐,我喂他东西他也似乎一下子没有了食欲,不理不睬,目光始终盯着洞外。这么大的风沙,那母狼可不好熬啊!我也不由得担心起来。白耳则守在洞口,它不知何因不愿靠近狼孩儿弟弟。它呆呆地望着洞外,眼神怪怪的,吐着舌头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酒足饭饱,人们要歇息。爸爸出洞察看了骆驼,回洞后又搬些石块半堵了岩洞,然后把小龙弟弟抱出柳筐,放在地上睡得舒服些,但把他的腿和自己的腿绑在一起。我们就这样很安稳而放心地睡过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按我的计算应该是天亮了,我被尿憋醒,而且旁边的小龙弟弟也不知何时醒来的,“唿儿唿儿”叫个不停。洞口那儿白耳也哽哽地呻吟。大人们过分疲倦再加上喝酒,依旧鼾声如雷。
洞里此刻听不到外边的风沙呼啸了。我奇怪,难道风停了,我迷迷糊糊地走向洞口想出去撒尿。可我找不到洞口了,摸摸索索到原先洞口位置,一摸一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原来,洞口被流沙堵死了!“爸爸!爷爷!”
我赶紧跑回推醒爸爸和爷爷他们。
大人们跑到洞口一看也吓呆了,动手搬开原先堵的石块,流沙哗哗往里流进来。爸爸他们拼命挖沙,可挖多少流进来多少,洞口外头不知堆积了多少吨流沙,有可能填满山洞还是打不通。
洞内空气渐渐变得稀薄了。大家都感到呼吸困难,胸口窒闷。
挖沙子的爸爸不敢再挖下去了,一是呼吸不畅浑身乏力,二是再挖下去非把自己埋葬在沙里不可。
“天啊!为什么这样?这是老天绝我们活路啊!”爸爸拍打着沙子,又爬回洞里,抱住我和小龙绝望地喊叫,“孩子,爸爸对不起你们,爸爸把你们带进了这绝境!”
乌太也在一旁喘不上气地自责:“都怪我,都怪我……”爷爷盘腿坐在原地,好像在调匀呼吸,可又像处在昏迷状态。白耳狂吠着也拼命往外扒沙子,可滑流而人的沙子差点把它埋住,它恐惧地退回来,原地打转,哀叫呻吟。
爸爸张着嘴呼吸困难地伸手解开小龙的绑绳,一边低语:“孩子,爸爸给你松绑,这会儿了,应该还你自由了……”
小龙一获自由也扑向洞口,扒起沙子来。可很快跟白耳一样被流沙冲回来不敢再碰沙子,呆呆地蹲在原地,向外哀嚎起来,尖利而长长的剌人心肺的嚎声,在山洞内绵绵不绝的回荡,也透过流沙和洞壁向外传扬出去。
我依偎在爸爸胸口,困难地一字一句说:“爸爸,不管怎么样,我们找回来了弟弟,我们死在一起,也挺好……”
爸爸仍摆不脱痛苦和自责,抚摸旁边的昏迷中的老父亲,看看洞口哀嚎的小龙,击打起自己的头自语:“我千辛万苦,九死一生,谁想到结局会是这样,害了小龙,害了你,也害了老父亲,害了大家,我是个罪人!呜呜……”爸爸伤心地号陶。
“爸爸不要这样,我挺佩服你…你是我和小龙的好爸爸……你已经尽了力,尽了做一个爸爸的责任……”
我喃喃自语着,渐渐失去了戚觉,眼前一片黑暗,大脑里涨裂般的疼痛和胸口上压着块石头般的沉重窒息,全部消失,我如一只飞腾的蝴蝶般轻松……是的,一切都结束了。
时间这会儿是停止的。也许过了千年,也许是转瞬之后。突然,我的鼻孔和胸肺之间有一丝清凉的感觉,是空气!我大口大口呼吸起来,啊,新鲜而充足的空气正源源不断地流进洞里来。我活动着四肢,坐起来。旁边的爸爸也正在苏醒。有一道亮光剌得我睁不开眼睛。
是洞口那儿。我终于看清楚,堵死的洞口那儿从外边挖出了一个洞,空气是从那儿流进来。
同时,我也看见了一个黑影正叼拖着狼孩儿弟弟小龙,往那打开的洞口爬去。是老母狼!啊,这个不屈的精灵。
我推了推爸爸,轻声说:“爸爸,你快看,是它,是老母狼救了我们……哦,它又要带走弟弟了……”
“别走……放下我的儿子……放下……”爸爸还很虚弱,有气无力地喊着,冲母狼爬过去。
“爸爸,要不算啦……小龙属于它的,让它带走吧……小龙跟我们在一块儿多痛苦……就让他们回归荒野吧……”我不知是被母狼的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所感动,还是为了报答它的救命之恩,不知不觉地如此说道。
“混账!小龙是我儿子!不能让它带走!不!母狼你站住,快放下我儿子!”爸爸怒叫着,还不能站起来的他,情急之下就一边爬着跟出去。可是已晚。
母狼叼拖着开始苏醒的狼孩儿,已从那亮晃晃的洞口爬出去,在洞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欢快自由的嗥叫。可转瞬间,那嗥叫声变成了一阵短促的狺狺吠哮。我们都奇怪。出了什么事?
爸爸第一个爬出那洞口,我和已醒的爷爷、乌太随后。于是,我们看见了奇特的一幕。
我们的五匹骆驼围住了母狼。驼绳都断了,拴它们的枯树已埋进沙子里,显然它们早已挣断拴绳,躲开了风沙。母狼左冲右突,可五匹骆驼就是不让它走。母狼怒极,进攻一只老骆驼,张开大嘴咬过去。可老骆驼更有经验,抬脚便踢翻了母狼,另一匹骆驼也踢了一脚。几个回合,那母狼便被踢昏过去,倒地不起了。而可怜的狼孩儿弟弟小龙,趴在母狼身上嗥哭起来。这时白耳也窜过去,围着母狼来回乱转,吠哮不停。
传说家畜中牛马驴骡都怕狼,惟有骆驼不怕狼,这回我真信了。五匹骆驼齐心协力,轻而易举地制服了这头难缠的老母狼。
爸爸跑过去,抱住了痛哭不止的狼孩儿弟弟。爷爷仔细检查了母狼的伤势,只是踢断了腿骨,头部也有些伤,生命无碍。此时的爷爷变得非常心善,扯下衣襟扎好母狼的断腿,又包好流血的头部,然后往它嘴里灌起水来。这对于一直仇恨这只母狼的爷爷来说真不容易。连狼孩儿弟弟小龙也感激地瞅着爷爷的一举一动。乌太把骆驼们都牵到一处,又从山洞里搬出驼架等物品。爸爸也重新绑好小龙弟弟,放进柳筐中。大难不死的我们再次准备上路。
爷爷默默地拖着那老母狼走进山洞里安置好,又从驼架上拿下足够的生肉还有一桶水,放进洞里去。
“它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爷爷低语,轻轻摸了摸狼孩儿弟弟的头。
然后,爷爷骑上骆驼。
这会儿,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昨夜肆虐猖狂的风沙都已销声匿迹,茫茫大漠宁静得如熟睡的婴儿,经一天一夜的大风梳理,那沙线更显舒展优美,那沙峰沙丘变得更为清丽而庄严肃穆,倘若没有经历昨夜的疯狂和死难,真以为这大漠从未发生过什么,一直这样亘古的宁静。哦,大自然,如此的神秘而伟大。